“你把他们一个个搜罗来,是要教我些什么吗!”
帘外跪着的少男少女们互相看看,都是及冠上下的年纪,面对这样紧张的情景却沉稳得很。不过是没料到同门能再聚的这么齐,眉间带着些讶异之色:
怎么回事?谁说的呢?
跟着大皇子那位是最先出师的,做事竟这样不仔细么?
跪着的那道人影伏下身去,叩头不起,刚发了一个音节,却被另一人打断:
“与夷哥无关,儿臣也绝无冒犯父皇的意思。”
“儿臣只是觉得,此计有悖人伦,万不可行。”
先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又从帘后传来:
“你若是肯接这位子,管着你那些弟弟们,我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
这就不是他们该听的了。
蜉蝣们都把头低下去,看着地板装聋。
姜齐却摇头:
“儿臣背不起这些人命。”
“无论所为何事,而今最要紧的是将他们撤回去。”
“即使不能照着清白人家的模样生活,至少也该有个体面的安排。”
“………………”
沈厌卿觉着,先帝该喊那句“大胆”了。不过他耐心听了半晌,先帝竟什么都没有说。
帘里跪着那人抬起头,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默:
“都是草民的错!请陛下、殿下降罪!”
罚他什么都行,只是不能让他死。他若是死了,外头跪着那些同门便都会即刻扑上来,把他的主子撕的一片儿都不剩。
他们这些人,互相最是了解……
先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姜齐,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我的?你是皇子,是我的儿子,何必做这些事?”
大皇子平静答道:
“便请父皇当儿臣是自私吧。”
“天生黄鸟,一巢数卵,为的是保全天性伦理,同胞间可相互翼蔽。而今父皇要弃却其他,仅留一子,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争的是他们,与你们兄弟何干?”
“如此为事,唇亡齿寒。傍身护卫的客卿死了,皇子又岂能孑然独存?父皇明明清楚。”
他只差说,皇帝是有心养蛊,挑起儿子们之间的争斗。
看着他们互相残害,只留最为优秀的一个,再赏他无聊的位置。
分明都是骨肉相连的亲人,怎能如此无情?
姜齐撩起衣摆,笔直跪下:
“请父皇三思。”
“你大胆!!”
先帝摔了杯子,从座位上起身,颤着手指向地上并肩跪着的两人。
“你讲的不错,我是如此想的。那怎么样!你想不想活!”
这世道下,想活着本来就是要争取的。只有生来衣食不愁的人,才会多做这些矫情。
这年十八岁,未来将要被冠以“采薇”的字的皇子,面对天颜震怒竟屏住了神情,冷声答道:
“若是要以兄弟手足作代价,齐也未必要如此爱惜这条命!”
帘外许多少年都猛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里面。
这可是他们最大的对手,最难取胜的对局……
难不成,难不成……
“……好,很好。”
武器落地的声音。
他们的耳朵都特意磨练过,听得出那是先帝的佩剑,扔到了姜齐面前。
“你该清楚,你什么也改不了。”
“便是你死了,最多也就是给你的兄弟们让一个位置,其他的还是要被淘汰下去。”
“他们可都高兴等着呢。不像你,只要自己干净。”
“你要如何选?”
姜齐竟直接拾起了剑,声音中不带一点犹疑。
“儿臣自当向这天地证一个‘仁’字。”
杏白的纱幕上喷过一道殷红。
起先是碎点,而后很快流动起来,垂成一条条血痕。
血渍最是难以清洗……这样的人的血,会不会在百年后凝成碧玉呢?
可惜现在只是泥浆似的淌出来,濡湿了垂地的锦帷。
新丧亲子的先帝一点也不见悲怮的颜色,只是站在帘后,沉默半晌,冷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