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鬼,连活着的小人也不敢欺侮于她。
影子又闪了闪,烛火又摇了摇,门窗分明都紧闭了,屋里却还像是有风。
余霜也不理。
若说当今圣上的居处是天下最安全的去处,那帝陵就可称作第二。
若有图谋不轨的蚊虫意图混入,早早便被卫队制于马下了,何况是人。
她从桌边扫到床头,又到窗台,烛火时动时静,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你转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个耐听的女声。
余霜果然依言转身,在对方脸上飞快扫过一眼,利落跪下:
“臣余霜拜见太后,敬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对面女子穿一身亮宝蓝色,八达晕的衣纹,贵气得晃人眼睛。
腰间别了把刀,刀上挂一个不小的黄金穗儿,流苏间挟着几个绒球,不知是装饰还是武器。
她走上前,把余霜拉起来按在桌前,合过了门,也坐下。
“如今才来见你,是有些晚了。”
“有些东西,我欠着你,稍后再细计较。”
“先说,你为何认得出我?见了鬼魂,怎么不慌?”
余霜将掸子横在膝上,不慌不忙答道:
“臣订婚后第二年,曾与臣父入宫拜见过娘娘一次。”
“可你那时才五岁。”
豆丁儿似的,还没有刀高。行礼跪下时都软绵绵的,如今倒是出挑。
“见过一面,便不敢忘。”
“隔的年岁太久,臣不能记住娘娘的脸,却记得您的神态表情。”
余霜一字一句道,沉稳得不像是面对应该已死之人。
杨琼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那时还在忙着扮演贤妻良母,和现下举止应该大有不同。
余霜能说出相似,看来是颇有些查探本质的异能。
“至于在此处再见太后娘娘,是臣的福分,何谈慌张?”
杨琼歪了歪头:
“我既现在你面前了,便不怕你回去禀。若不是事情紧迫,我可不想再回来。”
余霜低下脸:
“帝后陵任何异动,都须密报直递御前。娘娘不让臣为难,臣感念在心。”
先太后似是坐着无聊,伸手从余霜膝上捉过鸡毛掸子,扫了扫桌上;又拔两根毛,在火上烤着玩。
守夜没有夜宵可吃,晚膳又早,室内泛起的焦香味竟引起些馋虫。
“世道要变了。”
“圣人也是没办法,把沈厌卿叫了回来。今天起,往后数,可没有几天安稳日子可过了。”
余霜一言不发,只垂首聆听。
“这种时候,我即使想闲,也是不能的。”
“来见你不过是为了打通关卡,告知他们,有需要可以来寻我。”
杨琼抛下糊黑的羽毛根儿,摆摆手。
“当年为了保杨家,不得已扯上了你,是我的错,所以才说欠你。”
余霜待要推拒,却被杨琼截住:
“我平生最恨被卷进局里。”
“料想你那时也不会太舒服,实在是对不住。”
“但有些祸事到眼前了,人也只好想着自保。只要不伤天害理,做什么都顾不得了。”
“所幸你聪敏,又碰巧我侄儿是个散漫脱俗的,算是没有闹的太大。”
余霜想问,若没有赶上这两件事呢?
但她又想,杨家门第高,若以世俗眼光来看,娶她过门无论如何不算亏欠,自然也要不来这笔帐。
所以她没有问出口。
世上的事有个结果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要问如果?
杨琼却读懂她的眼神,嘴角扬起些自得笑意:
“那早在前年,你我便可在侯府见过一面了。”
这意思便是管杀管埋。拼着暴露自己未死事实的风险,也要将这门荒唐婚事截下来。
余霜猛然抬头,瞳仁颤了两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一直道人须得靠自己,什么都得自己挣来才能安心;
不惟是为了自立,更是因为从未见过有人做自己的同盟。
各人自扫门前雪,谁能得空闲管她呢?
杨琼却笑一笑,一双杏眼凝视着她,闪着亮光:
“我踩过的坑,岂会容别人再掉进去?”
“你放心好了。”
放心。
余霜仍记得,前年茶楼会面时,杨驻景也说过相似的话。
或许杨家有今日的昌盛,并不是出自卖傻和偶然?
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还要再想想。
她看的不够多,想的也不够多,她还需要再学。
她也顾不得太后娘娘方才那句话是否有抹黑先帝之嫌,只是抬眼盯着杨琼,想留人又说不出口。
被她盯着那人却善解人意起身,一手牵她,一手将掸子精准放回原处。
往怀里一掏,摸出一根尚带花的蓍草,草茎上打了两个样式特别的节。
“你拿这个交差去,他们便都信你;”
“不管他们吩咐你做什么,你只先说我要你升官,要闲散且有权的位置,才好办事。”
余霜以另一只手接过,神色呆呆的,仍没有从自己似乎在与先太后称姐道妹的事实里缓过来。
杨琼却已领着她开门,向殿外一扫,心中掐算过卫队经过的时间。
“先收着,那都是明日的事了。”
“现在——”
“我们去城里搞点东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