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怅然,“我带姑娘看小时候见过的那树海棠花。”
他离京远赴江南,百般算计,千般筹谋,现在想想,在江家大院里走马斗鸡、的纨绔日子,已经过去六年了。
…………
又过三日,从西戎来的使者带来了老狼王的请罪书。
议政殿里,景康帝面色平淡,半点看不出万寿节上怒火滔天的样子,只有些得意与满足地看着手里字字卑微的折子。
“这老东西,当初上书要朕的女儿给他为继室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折子被啪地一声丢在案上,侍奉的老太监吕得功心头一跳,边上前给他捏腿边义愤填膺地骂,“西戎人这些年是越发地猖狂了!也不看看公主们都是什么神仙人物,老奴说句难听的,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这张嘴,”景康帝笑笑,舒服地眯起眼睛,“太子呢?怎么不见人。”
“殿下去奉清殿给娘娘上香去了,一同的还有端嘉公主。”提起太子,吕得功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回话。
“朕这个儿子……”景康帝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年倒是越发糊涂了,朕记得他早年不这样的。”
“也许是朕活太久了,碍了他的眼吧……”
这话吕得功哪里敢听,赶忙重重跪下,恨不得给自己缩成一团。良久见景康帝没有再说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子殿下到底是陛下一手带大的,父子之间,哪有什么仇怨呢?”
“殿下做错了什么,陛下再教教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自个身子。”
吕得功从小服侍景康帝,感情深厚,这话也就他说得,但景康帝眼下却不想再听这些和缓的话语了。
“手段什么都能教,心气却是改不了的,”景康帝面沉如水,一时间看上去更是垂垂老矣,“你看这次,他和甄氏斗成那样,怎么,端嘉是他妹妹,雅月就不是了?”
“亲妹妹都不想护,朕能指望他护住底下的百姓?”
景康帝冷声开口,“我大景还没输呢就和亲,日后朕若是先老狼王去了,这天下交到他手里,只怕就要割地了。”
吕得功:“…………”
老太监心底也唏嘘,他是离景康帝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这位千古名君的人。
哪怕皇帝现在老了做事糊涂了,吕得功也始终记得,正是这位皇帝清战乱、定四海,平三蕃,稳天下。
是真真正正挽大厦之将倾,打得老狼王俯首称臣,保住萧家祖宗基业的明君。
他当年泰山立誓,只要自己还在位一天,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求饶。多壮烈的誓言,怎么现在就没人记得了呢。
前朝吵成那样,景康帝也一直迟迟不下决定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亲吗。
那些跳来跳去的主战主和大臣,怎么只知道闹,不知道陛下苦的是该怎么样不起战事,而解决这件事情呢?
战,国库空、百姓苦,若是认了和亲,让得了一时,难到让得了一世?让西戎知道他们没底气,露了怯,只会更糟。
只怕公主死在路上,西戎的铁蹄也踏过山海关了。
景康帝不在乎多卑劣的手段,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寿宴,他只想到不动一兵一卒地解决这件事情。而科举选仕,官员考校,选的是能急皇帝所急,忧皇帝所忧的人,可不是选一堆仗势欺人只知道叫嚣的老贼!
满朝文武,竟只有那江寺丞敢提出来,敢真去做了。
三皇子、五皇子……吕得功在心底默数,这几个没站出来反对公主和亲,甚至主动来找过景康帝推出自己同胞妹妹的皇子,从这一刻,就已经出局了。
只有太子,虽做了错误的决定,但不好说,不好说。
“陛下,四皇子、八皇子倒是刚烈,那位江寺丞也是个奇的,那绣法老奴也听说,但宫里都没人有这样的手艺了,偏他能找出来。”
吕得功宫里待得久了,话也说得难免有些引人深思的意味——宫里都没有这样的绣娘,江知渺一个臣子,怎么就能找到呢。再联想江知渺特殊的身世,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好在江知渺早做了准备。
到底是万寿节,他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贸然算计到皇帝身上。
特别是江知渺清楚地知道,这位老皇帝一点都不似外头传那样,老年失德失智,反倒越发地阴翳、疑神疑鬼。
他的所有计谋都是经过景康帝点头,才敢去做的。
吕得功不知道,那绣娘,其实是江知渺借景康帝的人才找到的。
景康帝自然不会责罚他,反倒提笔沉思片刻,写下了封圣旨。
“罢了,”老皇帝目露感慨,“当年太子做错了事情,朕愧对他家。清河还在的时候,他好歹也是喊朕一声舅舅的。”
“吕得功, ”景康帝眼神斜到跪在地上的老太监身上,“你亲自去传旨,告诉他,不用进宫谢恩了,朕准他两天假,好好收拾家业吧。”
“江家出了多少年的忠臣,可不能就这么败落了。”
景康三十五年,因太子谋逆案,国公江禹山下狱身亡,江家所有家产悉数充公,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江家就此败落。
六年过去,江知渺入朝为官,同年立功,皇帝特赦,当年没收的那些家产,总算是又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