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与云中子见得哪吒归来,对视一眼。
他们的目的,是让哪吒克服对敖光的恐惧,以及跟敖光讨教武学的。
但瞧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似乎事与愿违。
云中子索性问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哪吒一愣,垂下眼,直言回道:“师伯,抱歉,我没有完成这么一趟东海之行的目标。敖丙他们家那一档子事儿,我搞不明白。敖丙和摩昂之间那种兄弟情,甚至好到连自己的女伴都可以扔在一边单独开个房间,我看不懂。吃饭的时候,摩昂和敖丙会为了敖光左右手的位置争抢,摩昂的女伴竟然要坐到敖丙的身边,我更不明白。几十箱珠玉,完全够陈塘关的所有屯兵五年的所有花销,竟然只是敖光给敖闰的见面礼。我无法理解,他们的矿里有家。也没法明白,敖丙和摩昂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一个月,我们都在外游玩。敖丙提议离开。他是主,我是客。他怎么决定,我也不好多言。他们那一家的复杂关系,我也头疼。总之,我感觉到乱糟糟的。”
抱拳:“师伯,师父,此番我想要像师叔一样,再走红尘,破我心中迷障。小师叔那边,应该还缺人。我想去西岐,助小师叔一臂之力。”
云中子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倒是比敖丙要活络得多~去吧~”
哪吒再拜。
立刻离去。
太乙缓缓呼出一口气:“真的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中子按按太乙的肩:“你其实应该很高兴有哪吒这样的徒儿。至少出了问题,他是一个要去解决的积极态度,而不是像敖丙一样使劲消沉,搞得人仰马翻。无论哪吒到底能够勘破到哪种程度,至少是在积极往前的。殷夫人离去之后,哪吒真正长大懂事。敖丙是龙族,虽然以龙蛋出生的年纪来看,现在是十岁。但龙蛋始终是在三十年前才破碎。一条都还在襁褓中的龙,哪里能够指望懂事呢?”
太乙无力地笑笑:“说的也是。倒是但愿敖光可别再为了敖丙找我了~快烦死了~”
云中子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
三人刚进了王城,就被蓝毅给截胡。
敖丙瞧得莫名其妙。
摩昂却懂。
只是让蓝毅领路,回到茶庄,让宫人伺候,梳洗更衣。
这些杂事做好后,蓝毅主动告退。
敖丙看向摩昂:“这是什么情况?我们这是有多脏?父王怎么总喜欢给我洗洗洗?我们今早回来,才在客栈洗过。我就知道他不喜欢,知道他有洁癖,真特地洗得很认真。”
摩昂无奈地赏人一个脑瓜崩儿:“一天到晚,尽胡说八道了~”
语气平淡:“我们回来,不能穿那些衣服进入内城。内城是整座王城的核心区域。你不穿该穿的衣服,是为难那些守卫,也是你自己不尊礼法。不到万不得已,或者特殊情况,任何时候出城归来,都要去内城外专修的一座驿馆,梳洗更衣,才能进城。上次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没戴紫金冠,可以特殊处理。这次,你这紫金冠妥妥的给顶在头上,不懂规矩,要遭被骂死。御史那些一旦知道,弹劾的折子都能给你埋了。长点儿心吧~小鬼~”
敖丙瘪瘪嘴,小委屈。
摩昂笑着摇摇头,牵着人的手,在露台最后为敖丙煮一次茶。
敖丙看着摩昂煮茶的样子,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紧:“哥...你怎么怪怪的?”
摩昂嗔怪地瞪了人一眼:“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专注于手上的茶艺:“只是想到出来那么久了,有点想母王和烈弟了。”
敖丙将摩昂左看右看,都觉得摩昂在说假话。
摩昂把沏好的茶,塞在敖丙手里:“尝尝~这是‘晴空万里’,甜的~但没加糖,很好喝。以后心情不好了,就让‘四叶仓’给你沏一杯,保证多喝几杯就开心了~”
敖丙将信将疑地喝着这么一杯茶,总感到摩昂不对劲。
眉眼间就是萦绕着一些愁绪。
摩昂也沏了一杯来喝。
温和的甜味萦绕在口中,确实难以驱散他的愁绪。
他当然知道规矩,原本也是打算带人去驿馆的。
驿馆有这些内城之人的所有衣衫。
直接去换就是。
那是织造处特地给人备的。
至于玉儿,倒是不用那么麻烦,穿一身高级女官的衣服就是。折煞不了其大司马之女的身份就行。
但就是这样,蓝毅都跟长了眼睛似的,竟然在王城的正门城墙后专门等着,这肯定有问题。
裂空爪当然可以在任何地方停下。
但他可没有走偏门的坏习惯。
东海的通道就是蓬莱岛附近的海眼。从那里下来海底,又从整座大城的东南方向而进,往最中心的王城而来,再往内城而去。
如此来看,蓝毅的前来应该另有目的。
但这个目的...
到底是什么?
大伯又想搞什么事情?
哪吒没跟着他们一起回来,大伯肯定知道。
哪吒身上有很明显魔丸的气息和‘避潮珠’的气息。
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行宫的事情,不管是传的,还是那个副手主动汇报的,大伯都应该知道了,却一直都没有反应...
他觉得,是借刀杀人。
只是玉儿提及香腺的事情...
呵~
这是要又给敖丙上一课了。
而他,就是那个上课的材料。
哎~
还说女人的心思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也一样。
喝完茶,摩昂还是带着敖丙和玉儿回了宫。
来到水晶宫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霎时间,摩昂已经做好了要脱层皮的准备。
转道带人去了紫薇宫。
从正门进去。
走去后廷——太乾宫。
若敖光不在水晶宫住,那就一定在那里。
敖丙见摩昂带路的方向,虽然知道东海和西海的宫殿群构造是一样的,但真的有一丝怀疑,到底谁才是父王的儿子。
他看到水晶宫紧闭,第一个反应应该是父王有事外出了。
但看摩昂这样,是确定父王就在太乾宫。
这...
太乾宫为合围式寝宫。
真正休息的房间在最后方。
四周则是各种房间。
院落中央,是一个人工湖。
白日,正常情况下,敖光在这里住的话,都应该在最前面的正殿里,或看书,或休憩。
摩昂带着敖丙和玉儿来到太乾宫门前,见得大门打开,禁军也密集地在此处扎着,完全确定敖光就在此处。
没进门,带着两人跪下行礼。
“西海东宫叩见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敖丙脑子有点发蒙,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也不好就这么干看着,跟着道:“儿臣叩请父王圣安。”
玉儿柔声道:“西海大司马长女叩见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儿的声音渐渐散去。
正常情况,这个时候,蓝毅都应该出来宣了,但什么响动都没有。
摩昂暗暗推测着圣意,不敢稍有动作。
听见身后的敖丙还想爬起来,一个眼刀给人甩过去。
敖丙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心头真的感到好奇怪。
每一个人都好奇怪。
日晷一点一点地走动,光阴流逝。
硬是让三人跪够了两个时辰,才得了那么一个动听的宣字。
几人站起,随蓝毅进殿。
绕过屏风,就能看见敖光极为难得的,穿了件青色的纱衣外衫,中衣和里衣都是淡雅的银青色,头发当然是用的变体九龙簪绾好,以手支头,靠着王座,松松散散的颇似散仙,正看一卷竹简。
摩昂心头咯噔一下。
这是...
心中恐惧,那肯定跪得熟练。
见得摩昂又跪,敖丙脑子里更打结了。
玉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去一侧,当个柱子。
敖丙还在纠结到底跪不跪的时候,却听见敖光喊他。
一步三回头地还是去了敖光身边。
敖光随手将竹简一卷,蓝毅立刻就去接过。
敖光将这出去野了很久的人伸手一拽,让人跌落在他怀里。
第一件事,就是拱拱人的脖子,闻一闻有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嗯~
很好~
完全确定摩昂的香腺是坏了。
敖丙哪里知道,一回来迎接他的,居然是检查?!
这...
摩昂还跪在那里呢!
敖丙正欲说话,却被堵了嘴。
还被扣住后脑,没法拒绝。
敖光浅浅淡淡地吻着,像是羞涩又欢喜见到爱人的情郎。
敖丙很久没有这样缱绻,渐渐沉迷其中,手上也忍不住勾上敖光的脖子,想要再亲近一点。
但敖光却不准敖丙再进一步,只能在这么一个范围中。
敖丙不满,就要再亲近点,却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超级憋屈。
把小龙亲地小口喘息,敖光才放过这个乐不思蜀的小浑蛋。
瞧人眼神迷离,心头也在想,果然还是要天天亲热才行。
瞧瞧~
才在岸上去了多久,又不会换气了~
掐掐人的腰。
嗯~
很好~
有好好吃饭,没有变瘦,还长紧实了。
捏捏大腿。
也不错,腿上的肉也很紧实。
看样子是去骑马了。
多学个技能,倒也不错。
就是走的时间太久,也不知道水晶宫是否落寞。
敖丙被人又摸又掐,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简直羞死。
立刻弹到一边去站着:“父王~”
一声娇嗔,大概水晶宫也要骨质疏松嘎嘣脆地掉渣渣了。
敖光满意地欣赏着敖丙这稍稍健硕起来的后背,暗暗想着,就是要养得壮一点,才经得起他的狂风暴雨。
要不然,每次都浅尝辄止,过于平淡了些。
敖丙深呼吸几次,才转身来到敖光身边蹲下来,双手放在敖光的腿上,晃了晃敖光的腿:“父王,摩昂哥哥的香腺坏了,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带他去师伯那里问过,云中子师伯跟我说,没法治。强行使用,是在耗命。父王,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父王,能不能请太医院做个会诊?我不能让摩昂哥哥削减寿元,会愧疚难安一辈子的~”
摩昂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小祖宗诶~
求你别说了,成吗?
你没看这一回来就在宣誓主权吗?
还叫的那么亲热?
你不知道老男人的醋坛子翻了,是会要命的吗?
还一辈子难安?
天啊~
这更要命~
敖光轻轻按按人的小爪子,又将目光投向摩昂。
摩昂连连吞咽数下,硬着头皮道:“确有其事。”
敖光的声音淡淡的:“为何?”
摩昂好想摆烂。
拜托~
是大伯你的懿旨,母王的指使。
现在你问我为什么?
要杀要剐,能不能痛快一点?
摩昂正要开口,敖丙却抢快了一秒:“父王,是儿臣心结重重,让父王和摩昂哥哥担忧。摩昂哥哥是为了开导儿臣,才强行使用香腺安抚儿臣的。此事,是儿臣自己钻了牛角尖,不能怪任何人。”
摩昂现在真的很想把‘碧玉珠’给一把塞进敖丙的嘴里。
不会回话,可不可以不要瞎回?
这是要命的已读乱回啊~
敖光的目光还是放在摩昂身上:“为何?”
摩昂好想苦笑,但更想哭:“是臣妄自揣测圣意,不惜代价也要开解太子。但太子哪里需要臣画蛇添足?臣不惜性命,妄揣圣意,上对不起大王栽培,下对不起母王的生养之恩。臣恭请大王重责,以正视听。”
敖丙看向摩昂,满眼难以置信。
这...
敖光倒是对摩昂的东宫素养感到欣慰。
敖闰能够有这样一个儿子,确实是一种福分。
敖光对此,也只是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既然你已经明确事之对错,那本王罚你三十军棍,可有异议?”
摩昂一想,这杀鸡儆猴的代价,立刻谢恩:“臣多谢大王宽宥。”
蓝毅挥挥手。
殿内的内侍距离门口最近的,迅速离去通报。
敖丙懵了,又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晃晃敖光的腿:“父王,不可以惩罚摩昂哥哥~他是为了儿臣才这样的~他还为此损失寿元!再罚他,岂不是颠倒黑白?”
敖丙话音未落,宗人府的人就已经来了。
听见脚步声,摩昂缓缓站起来,还对宗人府的人笑笑:“不用劳烦诸位,罪臣自己走就是。”
站直身子,跟人离开。
敖丙一下急了:“摩昂哥哥,不可以!进了宗人府,你还想出来吗?”
现在能够阻止这样一件事的,只有父王!
敖丙改蹲为跪:“父王,真的不可以!摩昂哥哥对我那么好,不能恩将仇报!”
敖光也只是笑着摸了摸敖丙的头:“好了~快去宗人府~你没去,宗人府那边也不好开始动手~你速去监刑。行刑之后,你去太医院召集所有太医给他看诊就是。外伤不影响香腺的看诊。快去,父王在水晶宫等你回来用膳。”
拂开敖丙放在他腿上的手,起身离去。
敖丙瞬间脱力,一下跌坐在地。
什么?
他竟要...
蓝毅跟在敖光身后,也速速离去。
却在几乎与玉儿一条直线的时候,递给玉儿一个眼神。
玉儿了然颔首。
蓝毅放心离去。
正殿很快人去楼空。
玉儿缓缓走到敖丙身边蹲下来,轻轻按按敖丙的肩:“别在这里继续耽搁,否则宗人府里的那些油条会让摩昂吃更多的苦。”
敖丙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玉儿姐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父王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颠倒黑白?摩昂哥为什么要认下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不~我不能这么做~这样的我,跟刽子手有什么差别?”
玉儿摇摇头:“你且冷静些,听姐姐说。此事,摩昂一早就知道后果,当然对于这样一件事算是从容以对,不存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当他决定要为你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就已经料到如今的责罚。万事,都要留有相应的余地,方能进退有数,不失其度。不惜代价,是鲁莽的代名词。开解你这样一件事,是他心疼你的遭遇,是他将你当做弟弟,是他将你当做家人。他不想你不快乐,活在那样一个贝壳里。但你陷得太深,他想要扒开厚厚的乌云,让阳光照射到你身上,太难太难。散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也清楚,散香就是在燃烧寿元。但他依旧无怨无悔。因为你是他的弟弟,他的家人。你也是他要追随的君,追随的王。龙族中,就是这样。只要能保薪火绵延,才能不计代价。大王作为族长,当然也心疼他这样做。龙族的寿命是很长,但那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三十军棍在军营中,也不算重罚。没事,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很快就能好。你是太子,大王才把监刑之责交给你。快些去,时间耽搁得越久,就意味着圣意是要重罚。你也不想这三十军棍下去,他就一命呜呼吧?想要让人丧命,在这些惩罚之中动点不易让人察觉的手脚,也不算太难。”
敖丙把脸一抹,拔腿就跑。
根本不敢停一下。
玉儿瞧了一眼空了的面前,缓缓站起来。
摇摇头。
得亏哪吒提前离队,要不然指不定能够跟敖丙把大王给气疯呢~
哎~
来到宗人府门口,敖丙搓了把脸,定了定神,才走进去。
果然,摩昂已经被那些人给压在了特别搭建刑台的石台上。
刑官已经到齐,就等他了。
敖丙尽量稳步来到看台。
主刑官一看敖丙来了,立刻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敖丙挥挥手。
主刑官会意地收礼,站在一侧去。
敖丙走到看台正中,转身面向刑台。
他所在的这个位置,视野极好,可以将刑台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很好。
他就能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刑官是不是要动手脚。
他不能让摩昂再多遭灾祸。
只是...
竟然受刑那么屈辱吗?
眼睛也给摩昂蒙住,手脚全被锁链给紧紧扣在刑台上,嘴里好像还含了什么东西。
如此,衣冠楚楚与玉体横陈又有何异?
敖丙沉痛地闭了闭眼,这才朗声道:“王上特命本宫前来监刑,辛苦诸位,行刑!”
拿起条几筒中的令箭——‘令’,扔下看台。
双手背在身后。
令箭跌落在地,行刑开始。
一棍。
两棍。
三棍。
敖丙亲眼看着,两寸粗黝黑的军棍,一棍一棍,高高举起,落在摩昂的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