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昂一次又一次痛到仰头,却挣不开一点。
汗水将那张脸均匀地刷上一遍。
敖丙攥紧了拳,仿佛这一刻他也那么无助地被放在刑台上,一棍又一棍地感知着绝望。
十棍过后,摩昂挣扎的幅度就小了很多。
嘴角竟然渗出一丝青黑色来。
敖丙瞳孔皱缩。
这...
难道是已经有了内伤?
攥紧的拳,又紧了紧。
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喉结滑动数下。
但这个时候,他作为监刑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再是十棍下去,摩昂仿佛喘气都变作了费力。
脑袋耷拉着。
青黑色的血越来越多。
仿佛生息也跟着这些青黑色的血离去。
敖丙此刻非常想赶紧给摩昂冻住,把血止住,但在他旁边还有个主刑官。
他的一举一动肯定也在人眼里。
他要轻举妄动,肯定会让摩昂更加痛苦。
唯有忍耐。
敖丙紧紧咬着牙关。
又是五棍下去,那青黑色的血都好像太多堵在摩昂的喉咙口,根本来不及吐。
敖丙眼底微热。
摩昂哥,你坚持住,马上就要完了~
最后一棍落下,摩昂仿佛痉挛般的高高扬起头,一大口血喷出。
随后无力瘫在那里,似乎宣告着重伤不治身亡。
敖丙再也等不了了。
一脚踩上条几,往前一跨。
踩住看台的栏杆,借力一蹬,往前掠去。
几乎是飞到摩昂身边的。
明明心头慌得要死,但手上却稳得要命。
抬手就是按住摩昂的肩,迅速用冰凌冻住摩昂的所有经脉,控制出血。
又赶紧给人松开,摘下眼罩,取下口中的含片。
敖丙见得含片是那坚硬的天外玄铁,却已经有了深深的摩昂的牙印,也不知道摩昂到底有多痛。
玉儿骗他!
将含片揣进怀中,一把将人抱起,急速掠去。
将人送回水晶宫的客居之处后,根本不放心任何人照顾摩昂,小心给人打了水,擦去汗,擦去血。
给人更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把人给塞进被子里之后,才速速往太医院前去。
把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跟赶羊一样的,全部给赶到水晶宫去。
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那些太医看诊。
太医问什么,他知道的也就答,不知道的就让宫人去把玉儿找来问。
看诊完毕,太医们凑在一起商量。
商量出一个方案来,但瞧敖丙脸色,又有些犹豫。
玉儿一瞧,索性做那个来问的人,左右她现在是摩昂的女伴:“诸位,殿下的病真的没有办法吗?”
螺太医出来回话:“请恕我等无能为力。殿下之前肝郁加血瘀,胸中自有一团瘀血。后经外力排出,虽然加快了治愈的进程,但到底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伤了殿下的根基。殿下又为此一事,损失寿元。目前,按照西海太医的调养方案,已是最佳。据我等猜测,此番殿下的寿元应减五千年。勿要轻举妄动,否则,寿元还要消耗。”
敖丙一拍椅子扶手,噌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眉毛倒竖:“这也无能为力,那也无能为力,要尔等作甚?想不出补齐寿元的法子,那就等摩昂薨逝的时候,尔等全部陪葬!”
玉儿诧异地看向敖丙。
这...
大王不醋?
太医们哗啦啦地跪了一片:“太子息怒~太子息怒~”
螺太医急道:“太子息怒,臣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敖丙冷冷勾勾嘴角,袖子一荡,无数冰凌挨个抵着所有太医的咽喉:“有力,还是无力?”
玉儿睁大了眼。
天!
这什么情况?
以命相逼?
完了~
大王要醋死~
螺太医瞥着那锋利的冰凌,声调都给变了:“太子息怒~太子息怒~”
赶忙奉上计策:“东海深处,有一植物,名唤‘梭罗’。其果有延年益寿之效。但有剧毒,需要仔细以姜汁炮制。‘梭罗’如藤蔓,每一年可以结很多果,但必须取已经成熟的黄色果实,加以炮制才行。一百个果,可炮制一两药。每日按时给殿下服下,数十年一日不可间断。能够为殿下补齐至少三千年寿元。这已经是极限了。”
敖丙一扬手,收了冰凌:“那现在太医院还有存货吗?”
螺太医速道:“此物需在岸上炮制才行,海下没有存货。”
略略有些犹豫:“此物炮制艰难,数月才可得。”
敖丙思量片刻,道:“那现在有无替补之法?”
螺太医拱手道:“有。太医院中还有‘一荔红’。此物可冲温水给殿下服下,有强身健体之效。如此,也可为殿下后续服药奠定基础。只是味道有些难以入口。”
敖丙冷道:“无碍。速去取来,今日本宫就要给摩昂服下。外伤药也把最好的送来。但凡让摩昂吃一点苦头,就让尔等人头落地!”
太医们忙不迭地从此间爬着离开,迅速做了鸟兽散。
敖丙坐到床榻边,看着摩昂那副憔悴的样子,拿起摩昂的手,将摩昂的手双手抱住,再没有方才的霸气,只是个哥哥情况不明的小龙崽子:“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给你补齐寿元,医好香腺的。你要好好的。不能提前离我而去。我身边除了父王,就只有你了。”
这么一番情深义重,看得玉儿心跳如泵。
完了~
完了~
大王这是玩大了~
太医们速速送上冲好的‘一荔红’和外伤药,根本不敢多呆,放下写好的医嘱,风一样的离开。
敖丙展开医嘱,仔细阅读。
把药碗放在床头,轻手轻脚地把摩昂抱起来,放在他怀中,让摩昂靠着他,他给人喂药。
玉儿一瞧。
这是她的活计呀。
就要上前,伸手拿过药碗,却拿给敖丙冷冷的眼神定在原地:“姐姐去休息吧~这里有本宫在。”
玉儿心头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此事还是我来吧~我是他...”
敖丙微眯的眼中,寒光更甚:“你是他什么人?女伴?还是女戏子?”
玉儿喉间发紧。
身边立刻被扎下数道冰凌。
敖丙冷道:“本宫不管你是谁,现在,滚!”
玉儿哪敢多呆?
这是疯了吧?!
敖丙和缓了表情,拿过药碗,仔细地给人喂下。
又小心地给人把药涂上。
仔细掖好被子。
速去餐厅。
敖光自回到水晶宫后,并未前去餐厅等着敖丙用膳,反倒在泳池边双手背在身后站着,遥望远处。
行刑和看病的时间,他心里略有估算。
只是在等待。
蓝毅远远看着那头白发,觉得他这是要命不久矣。
这话回得要烫嘴啊~
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去回。
越说,越感到周遭气压迅速下降。
甚至水中竟漂浮起了冰凌。
蓝毅都懵了。
这什么情况?
大王不是水系吗?
何以修出了冰系?
敖丙在餐厅只看到了丰富的菜,却没看到敖光。
问了宫人,立刻往泳池而去。
见得敖光一个就站在泳池边上,敖丙咬牙。
他是很气父王这样对待摩昂,但他现在要救摩昂,却只能依靠父王的力量。
这...
敖丙硬是调整了一下状态,才轻步过去,挽住敖光的臂弯:“父王,太医他们商讨方案,耽误了一点时间。摩昂哥哥那边已经无碍了。我们去用膳吧~”
敖光轻轻拍拍敖丙的手背,带着人往回走:“好~太医那边怎么说?”
敖丙一字不漏地回了,又问道:“...父王,在东海深处的‘梭罗’,你知道有多少吗?”
敖光直言:“大战前就不多,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有没有魔化。不过,倒是可以派人去探探。如果侥幸还有的话,就让太医院那边这么做就是。需要培育的话,也让他们培育就是。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敖丙心头一紧:“魔化?植物也会魔化?”
敖光叹了口气:“什么东西都会魔化。有意识的,是自我控制是否收摄魔气来魔化。像这种没有意识的,就是听天由命。”
敖丙心间计量着,又道:“父王,你知道具体方向吗?我想用膳后,就去探探。摩昂哥哥为了我消耗寿元,我必须给他补齐。”
敖光揉了揉敖丙的头,笑得欣慰:“好孩子~”
来到餐厅,两人坐下用餐。
但坐在敖光身边,敖丙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想要挪远点,又觉得太过明显。
只能忍着。
膳后,敖光遣蓝毅拿来地图,给敖丙指了方向。
敖丙立刻就去,不耽搁一分钟。
见人单枪匹马的就走,敖光也只是怔愣了一瞬,就随人去了。
左右那些‘梭罗’都已经什么都空了。
魔气熏染。
臭不可闻。
能够把那里打扫干净,也是好事。
敖丙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而去。
只见一大堆乱石堆边,有几颗黄褐色的枯藤,上面还挂着或青色或黄色的果实。
敖丙心下一喜,竟然真有。
如此,那就多摘几个成熟的果实回去,让太医院那边研究研究这东西怎么种。
种的越多,收获的果子也就越多。
越能够给摩昂提供药物恢复。
敖丙上前,准备摘下,他一伸手就能摘到的果子,却猛然间,疾退数丈。
弯刀在手:“何方妖孽?滚出来!”
一缕缕暗紫色的雾气自乱石堆升腾而起,逐渐聚合成一个长了牛角的巨兽。
巨兽桀桀怪笑:“呀呀呀~哪里来的小娃娃?”
舔了舔嘴唇:“一看就很美味呀~”
敖丙听得膈应。
懒得废话,直接开干。
然而,雾气这东西,可不好对付。
数个回合,雾气被打散了依旧能够聚合成巨兽。
敖丙暗暗感到,须得想个法子。
霎时间,四道冰墙拔地而起,将巨兽关住。
敖丙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但雾气却从冰墙与乱石堆的间隙里飘了出来。
敖丙一愣。
这什么情况?
竟然冰墙根本关不住?
这...
巨兽反扑,敖丙也只能暂且迎战。
又是数十个回合下来,锋利的弯刀也最多就把雾气打散,还是不能把巨兽给消灭。
敖丙往后踉跄数步。
一声咔嚓的脆响。
敖丙急忙掠开。
只见这‘梭罗’在地面的根拿给他一脚踩碎。
再一看,竟然是空心的。
还有暗紫色的雾气飘出来。
——真正的操控者是‘梭罗’!
不再犹豫。
将‘梭罗’连根拔起。
植物早已被魔气腐蚀成空。
没了根基,魔气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数株‘梭罗’被化为齑粉,魔气也被三昧真火焚烧殆尽。
敖丙捂着心口。
怎么办?
没了‘梭罗’,那岂不是摩昂真的要削减五千年的寿元?
敖丙跌跌撞撞地跑回水晶宫,寻得在茶室的敖光,一下扑过去:“父王,怎么办?那些‘梭罗’早就被魔气腐蚀殆尽,他们还是魔气的根基。没了‘梭罗’,岂不是摩昂哥哥就一定要面对这样的命运?不~不可以~这是我的任性,责任不能由他来背负!”
敖光轻柔地给小龙捏捏后颈:“好了~好了~别激动~”
轻道:“这是他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事,你尚可放宽心。他对你无怨无悔,你若如此苛求,不也让他感到难受吗?你们道家也讲无为而治。事情已成定局,我们能够做的,就是珍惜彼此剩下的这么一段相伴而行的时间。若再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摩昂的寿元更加减少。西海的保守治疗,也未尝不可。”
敖丙感到无助:“父王,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敖光看向敖丙,目光直接:“有。”
敖丙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是什么?”
敖光直言道:“你和他是兄弟,你还有灵珠,可以用你的心头血喂他。一滴血,一千年。”
敖丙脱力,跌坐在地:“我哪有心头血给他?我是藕粉啊~”
痛哭流涕。
无比绝望。
敖光蹲下身,将人给抱在怀里,轻轻给人拍着背,捏捏后颈。
省得待会儿哭晕过去。
忽而,哭泣声停下。
敖丙一把推开敖光,疯跑离开。
敖光瞥了一眼肩头的湿润,施施然坐回原位。
把玩着一对玉核桃。
敖丙一路奔去翰林院。
既然所有的藏书都在这里,那么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待敖丙走后,玉儿才敢摸进摩昂的房间。
来到床边,竟看见摩昂那双金瞳是睁着的。
赶紧坐下来:“你没晕过去啊?”
摩昂无力扯扯嘴角:“晕过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父亲很无能?岂不是显得我这四分之一的白龙血统很弱鸡?岂不是显得母王对我的栽培太烂?”
忍不住地扶额:“晕过去了,还怎么知道这小浑蛋那么能给你搞事儿啊?”
玉儿抚抚心口:“你没事就好~快把我吓死了~”
摩昂缓缓爬起来,按按玉儿的肩:“抱歉,让你受惊了。”
玉儿舒了口气:“那接下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据我猜测,敖丙肯定找不到‘梭罗’,失败而回。”
摩昂笑笑:“你都能让他乖乖地去宗人府,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吗?”
玉儿叹了口气:“你们这样对待人家,真不怕有朝一日,把人惹急了,将这东海给乾坤翻覆?”
摩昂摇摇头:“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必须要把他逼到无路可走,让他去认命才行。否则,他还要在灵珠和敖丙之间去游离。现在这一场戏,就是要让他明白,大伯才是掌控命运的那一只手,妄图翻云覆雨,只会一败涂地。这也要让他明白,东宫该具有的素养。没有恩威,谁会替你做事?不会分析形势,如何做出决策?始终优柔寡断,如何所向披靡?”
叹了口气:“毕竟我打了人家宝贝儿子几鞭子,迟早要还~他要借刀杀人,我也认~醋海翻波,我都认~”
语气复杂:“只求这个小浑蛋能够掌控住灵珠啊~有了灵珠,才有龙族,才有龙族的气运啊~”
玉儿摸着下巴:“...所以,岂不是应该现在让他去他小师叔那儿更好吗?显然是他小师叔要赢啊~”
摩昂轻笑:“你也没闲着~”
玉儿略一耸肩:“我要闲着,岂不是显得西海的大司马是摆设?岂不是显得将军世家是搞笑?岂不是显得家学渊源太轻薄?”
摩昂噗嗤一下笑出来:“学人精~”
笑罢,正色道:“据我猜测,他小师叔现在已经得到一个助力了。”
玉儿那叫一个心有灵犀:“你是说哪吒?”
摩昂要笑又觉得不好,不笑又有点难受:“天天我都要看一遍他那个纠结的样子,你说呢?现在想起,他每次石化,每次人都要裂开,每次懵逼的样子,都觉得有趣~”
正色起来:“其实...我并不认为,大伯给他下马威,是一种错。原本他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过因混元珠这个因缘际会认识了,但始终是无法相容的两个部分。想要混元无极,那就是所有都要舍去。但无论对谁来说,都不可能。”
玉儿目光离散:“是啊~现在想起,他问我,你们到底谁和谁是一对的时候,都觉得很有意思。不懂感情,不懂世故,不懂世俗。哎~”
摩昂揉揉玉儿肩头:“好了~快去休息吧~上药喂药这些事让他来就是,你偶尔抢一抢就是。放心,有大伯在,他再发疯也不会对你如何。”
玉儿按按摩昂的手背:“嗯~你也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摩昂目送人远去。
还是选择将抱枕竖着放,半趴上去。
再是有天生的铠甲,为了戏足够逼真,也是真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