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后五十年。
立夏,蓬莱,行宫。
敖丙站在莲池边上,瞧着荷塘中,绿油油一片,顿觉舒畅。
手上,则细致地用紫毫描摹这荷塘的清凉。
敖光背着手,来到人身后,看人画:“画得不错。”
敖丙略略扬眉:“还以为你要生气,或者酿醋呢~”
敖光轻轻拍拍小龙崽子的小屁屁:“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敖丙耳尖窜过一抹红:“难道我不该有这种猜想吗?”
敖光轻轻戳戳人的脑袋,笑而不语。
日中,天气也变热。
敖丙收了画板,放在行宫,与敖光一道回了水晶宫。
夏日,这陆上的天气,除了早上能够好过点儿而外,从中午到晚上都又热又闷,还是水下好。
刚好算着午膳的时候回来。
用过膳,敖丙就拉着敖光去了御花园,那里有做好大概有个十年的秋千。
两人坐上去,敖丙就窝进敖光怀里。
敖光慢悠悠地晃着,把人抱稳,让人好好歇一会儿。
这失眠的问题是要好点了,但也没有完全的好。
换季的时候,就是整死过不去那个坎儿。
午时左右,天气热。
阳气旺于外而虚于内。
在海下,却刚好能够把这阳气给压回五脏六腑。
人会稍微安稳点。
给人做秋千,也是想着人睡不好,看这样晃晃悠悠的,能不能好点儿?
但这到底作用如何,还得看当时的情况。
今日倒是还好,竟然睡着了。
敖光看着怀里的小龙,还是在想着,人失眠的这个问题,能不能有别的解决方案?
这毛病都有七十年了。
再这么拖下去,都快成百年之疾了。
龙族的病,也是奇怪。
若是拖上了龙族的一岁,这病就难治得多。
相当于急性转慢性了。
再这么下去...
之前,也和章太医交换过意见,看到底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但没别的办法。
他曾经还想通过施针的办法来做,章太医是断然拒绝了这个方案。
一者,是敖丙功体太强,一旦有一点排斥,下去的针要么会被直接给冻成冰碎掉,要么会被敖丙的气劲直接给振飞。
而敖丙中过‘穿心咒’,又对那种发挥不出功体的无能为力很痛恨。
这条路行不通。
二者,敖丙体寒,针下不到该有的穴位深度去。
三者,敖丙的肝病一直都不能好,这也就意味着失眠就会是常伴的毛病,无法根治。只能靠安神香和安神茶。
敖丙失眠,敖光也基本上为了看着人,无法合眼。
也是被折腾得够呛。
这一觉还算好。
敖丙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就跟敖光交换了一个清甜的吻。
敖丙从敖光怀里爬起来,心情似乎也还算不错。
按按敖光的膝盖:“父王,我去‘芳草庭’调香,晚膳就不回来吃了~”
敖光轻轻拍拍敖丙的背心:“去吧~早点回来~”
敖丙又亲了人一口,这才离去。
敖光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敛了敛眉。
这又是去找萧云松的吧?
这萧云松既然在调香上,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是否会比太医院更有办法对付敖丙这个失眠的毛病?
敖丙小憩一会儿,舒服了很多。
一溜烟儿就去‘芳草庭’了。
‘芳草庭’并不是一处售卖之所,而是萧云松的私人宅院。
敖丙和萧云松很熟,萧家的家丁见得,立刻就把敖丙迎进去,还热情地跟敖丙讲,这会儿家主正好在‘萝岳亭’喝茶呢。
敖丙对‘芳草庭’也很熟,拒绝了家丁的带路,直接一路去了‘萝岳亭’。
一瞧,确实人在喝茶。
但就那衣服,看得敖丙真的想给人穿好。
真的是...
袒胸露乳的。
有辱斯文。
敖丙抽出腰间的折扇,把玩着,拾级而上:“青天白日的,做这样的雅事,却是一副勾栏做派,你当真不错~”
萧云松瞥了一眼来人,手上给人倒茶,但却并不觉得如何:“我就是个俗人,你可别拿你爹那一套来给我框上~我可一没权,二没势的,不需要那么多规矩~”
轻笑:“就你俩,估摸着换个衣服,都是兵荒马乱的吧?”
放下茶壶,舒展身体:“哪像我,拽上一件穿着就是~舒坦~”
敖丙来到萧云松对面坐下,扇子放在桌上,端起茶盏,以袖掩面,浅尝。
掩面的手放下,欣赏着碧绿色的茶汤:“哟~这是花茶?竟是甜的?”
萧云松懒散地以手支头,靠着桌子:“半个月前,去采集香露的时候,发觉这‘江月令’煞是奇妙。这东西很梦幻,就像你家的‘幻霓阁’那边一样。但这东西,却是无色无味的。它可以食用。只要加一点点,无论是我以前调的那些香,还是这些茶,都会变得妙不可言。”
朝着敖丙扬扬眉:“你手里的,这就是普通的‘绿萝黛’,是不是觉得很不一样?”
敖丙再尝一口,点点头:“确实啊~味道是很美妙~”
萧云松提议:“听说那‘庆长春’有新戏了,要去听听不?”
敖丙还有些惊喜:“竟有新戏了?他们家都多久没新本子唱了?”
放下茶盏,拿起扇子:“走啊~还愣着干嘛?”
萧云松揉揉鼻子:“我就知道,一提这事儿,你就那么着急~”
缓下语气:“不过,还没到时间呢~再坐会儿~那边我的包厢一直都在呢~包你看个好儿~”
敖丙小脸一垮:“你这浑蛋!”
萧云松举手投降:“怪我没把话说清楚~”
敖丙瞪人一眼,却没再纠缠,反倒是问起:“是个什么本子?”
萧云松一手托腮:“这我还真不知道~听说是人家‘庆长春’的掌柜的,找那帮子文人给写的~高度保密呢~今儿,刚好是头座儿~你可刚好赶了个新鲜~”
敖丙心里升起了一抹期待。
时间差不多了,萧云松可是害怕被龙牙刀虎摸,还是去给换了身儿正经衣服,才陪敖丙去‘庆长春’。
一边走,两个也在一边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萧云松说,那城东新开了家很有意思的餐馆儿,叫‘芭蕉雨’,味道还不错。
敖丙倒也想要尝个新鲜。
两人去了‘庆长春’的包厢落座。
就在二楼,刚好正对着戏台。
掌柜的瞧敖丙来了,那叫一个殷勤。
却拿给萧云松眼睛一瞪,没敢再来攀附。
敖丙还嗔怪:“你凶人家干嘛?他有想法,这多正常的事儿~说到底,就寻个庇护而已~这个么,我也不是给不起~”
萧云松翻了个白眼:“你这么痞,你爹知道吗?你还庇护呢~他们这些腌渍东西,可都是地头蛇~这腰啊,给权贵弯得越厉害,背地里绝对越是在骂娘,少跟这些腌渍玩意儿纠缠~”
敖丙看向萧云松,眉毛一挑:“你倒是挺了解这群腌渍的哈~”
萧云松无语:“你少来套话~我是好人~谢谢~”
有一些些郁闷:“不是~你爹没告诉过你,青楼都没有戏楼脏吗?”
敖丙撇嘴:“那你还喊我来~”
萧云松蔫儿了:“祖宗~你敢不敢再无理取闹一点~”
敖丙皱皱鼻子,没再理人。
正巧,这时楼下的经理也提着一口锣出来,咣咣一敲:“多谢各位‘庆长春’的戏友捧场嗷~今儿个,咱‘庆长春’要出一个新的戏本子——《金浮图》。好戏开始了~”
敖丙敛了敛眉。
浮图...
是说西方教的故事么?
暗暗的,敖丙掐指一算关于西方教的事。
事情大致脉络出来,敖丙在心头叹了口气。
幸好当时听了师父的话,否则,要是一直拿给元始这样心狠手辣的给压着,他还能有父王,夫君和龙族吗?
不过...
这通天是挺糟心的~
竟然拿给准提一忽悠,就有不少教众去投奔人家西方教了~
当真是不得人心啊~
好戏确实开始。
不过,这《金浮图》虽然说的是西方教的故事,却是一个戏说。
正当大家都给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意外发生。
就在舞台上,戏班子里扮演‘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的两个主演被杀。
大厅之中慌乱成一片。
敖丙听戏的时候,也只是在意唱段和故事如何,可对那些戏子的表演并不在意。
都是闭眼靠着椅子听的。
却听得慌乱之声。
一惊,睁开眼。
就要弹起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萧云松却比敖丙警惕得多。
立刻就一手捂着敖丙的嘴,一手拽着敖丙躲去包厢一个隐蔽些的角落。
敖丙瞪人。
萧云松却皱紧了眉,摇摇头。
慌乱很快平息。
距离此处最近的衙门已经过来处理事情。
等着衙门的人来了,萧云松才松开手,带着敖丙来到椅子边坐下。
衙门的人该勘察现场的,勘察现场。
该问询的问询。
该尸检的尸检。
一切有条不紊。
敖丙不解:“你刚才那是在干嘛?”
萧云松不在意地喝口茶:“借你们道家一句话,当然是少沾染因果~之前就跟你说,这戏楼子可比青楼脏得多。能够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借着唱戏杀人,这得多大的仇啊~说不定的,这帮衙门能够来这么快,都很可能是因为你在这儿~你这身份,他们待会儿肯定会例行询问。你就说,你只是来听戏的,就得了~记得,推个一干二净就是了~少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沾染上。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会掐算因果,但劝你一句,少弄这些东西~你看他们那帮子糟烂玩意儿,推算这个因果,推算那个因果,怎么不推算推算他阐教截教也有劫难的时候?因果要真能推算出来,那这世间生灵,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撇撇嘴:“什么都拿给他们算出来了,那元始算出来他的徒孙都是天庭的反骨仔了吗?他这掌天道轮回,岂不就是一个笑话?那通天天天搁那儿有教无类,妖族也可通天,算出来他的截教要鸟兽散了吗?若当真什么因果都能算出来,他们又玩儿什么封神榜呢?要我说啊,就是痴人说梦~”
敖丙半垂下眼,眼底滑过一丝幽然。
许久,门还是被敲响。
萧云松应了一句:“进来。”
来者,就是衙门的人。
衙门的人一见那头紫色的头发,简直就是滑跪,拜伏:“参见王太子殿下~”
敖丙回过神来,极是淡定:“平身。”
然而,衙门的人哪儿敢啊?
都是跪着回话的:“启禀王太子殿下,‘庆长春’卷入一起命案之中,我等正在办理。”
其中一个道:“下官需要例行询问,请问王太子殿下可否看到了命案过程?”
敖丙冷下声音:“本宫只是来听戏的。”
衙门的人立刻再拜:“是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
当真立刻就闪人。
大概胆子都被吓破了。
萧云松摇摇头:“看到没有?这就是对权势点头哈腰的狗~”
按按敖丙的肩:“相信我,这个案子绝对结案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甚至来说,你东宫那边都会被送上一份折子呢~”
敖丙看向萧云松,狐疑地打量着:“你怎么...我以前是真的没发现你,居然人情世故这么懂~”
萧云松大概是极为无奈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那么一个好父亲?要谋略,有谋略。要胆识,有胆识。要武力,有武力。要权势,有权势。要钱财,有钱财。要修养,有修养。还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段,有身段儿。”
略略一耸肩:“我就出生在一个商人之家。天天的,就是算盘打过来打过去。上边儿,要讨好那些官人。下边儿,还得管着一堆人吃饭。我爹是个老道的商人,打点关系什么的,那都是轻车熟路得很。差不多算是管跟人打交道这一块儿的。我娘亲就管日常的运转那一块儿的。我们家有九个孩子。我排行老大。我爹娘都是商人,对教育这些的,也不是很在意。我也就去过学堂念过几年书,就跟着我爹去打点这些事情了。习惯了点头哈腰,习惯了推杯换盏。这些人打什么主意,有什么想法,在我眼前就跟裸奔似的。后来打仗嘛,他们就都走了。我传承了家里的手艺,但也孤身一人了。现在安定下来,靠着手艺赚点儿钱,能够吃穿不愁就行了。我也不想再看这些牛鬼蛇神了。我爹娘没什么可教我的,我能变成现在这样,成为活的香谱,全靠我自己。”
轻笑:“哪像你,生来就地位尊贵,谁都围着你打转?只有这些人小心翼翼你态度好不好的,哪有你谨小慎微的啊~你当然理解不了我们这样一脚踩在官场黑暗,一脚还踩在商场遭烂的人,是种什么感觉了~”
拍拍人的肩:“走走走~我们去吃饭~今天可一定要点‘芭蕉雨’他们家的‘绿蚁翠’~去去晦气~”
敖丙敛了心思,跟人出门。
刚到门口,就见得有警戒线。
但守卫的衙门人看到敖丙,那是呼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赶紧把警戒线捞起来,让敖丙出去。
来到‘芭蕉雨’,两人选了雅座。
这时,萧云松才笑出来:“今日幸好是和你一起来看戏,要不就这情况,我估计是吃不成饭了~”
敖丙浅浅叹了口气:“这才是众生百态,不是么?”
看向手中的‘绿蚁翠’:“你说得对,我是有个好父亲~所以么,被他各种护着,什么都看不到~自以为经历了各种风雨,但实际却嫩得很~”
萧云松放松地窝进椅子深处:“嗨~这人呐,各有命~你倒没必要介怀~”
敖丙轻勾嘴角:“给你的画,还需要再修缮一下~七天后,让人给你送来~”
萧云松笑笑:“好啊~最近我手里的香料可是齐活儿了,就等你的画了。我需要这个灵感~”
敖丙有些好奇:“你们竟也要灵感这东西?”
萧云松昂昂下巴:“那是当然~调香也是一门艺术~没有灵感,调出来的香,那就是死的,没有灵魂~你看你调的那个‘秋雨绵’就很好啊~我一闻就知道,肯定有故事~只是,我没心思去了解你的事儿~我跟你讲,好的香,绝对是有故事才能搞出来的~”
敖丙颔首:“那今晚就借你那里一用,我要调香~”
萧云松摸着下巴:“该不会要用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