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瞪人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饱餐一顿,敖丙跟着萧云松去了‘芳草庭’。
‘芳草庭’的后院是萧云松的工作基地。
九十九间房间,一个是专门用来调香的工作室,其他的全是各种香料提取物的储存。
萧云松就跟着敖丙去选原料。
但瞧人选的那些,脑中是真的有点打结:“你这到底要调什么香?怎么感觉很奇怪?”
敖丙神秘地笑笑:“我调出来,你不就知道了吗?别那么好奇嘛~”
萧云松首先警告一句:“先说好,你可别复原你爹的沉水龙涎香,那可是要杀头的~”
敖丙白人一眼:“天天都闻,调来干嘛?”
萧云松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可是真怕你要把我给送进龙牙刀之下~”
瞧着这萧云松跟摩昂同款的怂,敖丙十分无语。
继续选。
带着原料去了萧云松的工作室。
净手,净工具。
戴上面纱和护目镜。
仔细调香。
萧云松就抱臂站在一旁瞅着。
心头暗暗估量着成品的味道。
瞧敖丙那边收工,萧云松就忍不住要去闻了,却拿给敖丙按住脑门儿:“还没完,你慌什么?”
萧云松退回原位:“你不是都调好了吗?就差装瓶了~”
敖丙走到萧云松这工作室里,平时放酒的地方去,拿了一小罐回来:“当然还没完~”
打开酒塞,闻了闻。
是陈酿。
毫不犹豫地把酒灌进装着香的水晶盒中。
萧云松瞧着敖丙这操作,满脑袋问号。
待得灌满,敖丙把酒塞塞好,又把酒瓶放回原位。
拿起水晶棒将酒液和香搅拌均匀。
这才丢下一个三昧真火去。
酒液得到火,一下就往上蹿腾。
但火焰却只有一尺那么高,还是很难见到的,瑰丽的紫色火焰。
更奇异的是,这样的燃烧,并没有香味。
萧云松抱臂。
这是什么操作?
难道是什么野路子?
敖丙看着那紫色的火焰,嘴角微勾。
火焰渐渐小了下去。
还有一寸的时候,变作了红色。
但也十分的艳丽。
火焰终是熄灭。
现在就连香液都变作了瑰丽的紫色透明状。
敖丙凑过去闻闻,会心一笑。
萧云松也凑过去闻了闻。
初时,是一种非常清淡的苦涩。
接着,是静水流深般的苦到甜的过度。
再接着,是清甜到厚重的醇。
最后,一切幻化成你侬我侬不见天。
萧云松的耳朵,脸,脖子都给红了:“我知道你结婚了,但你这...还嫌我穿衣服骚,我冤枉啊~”
敖丙挑了个方盒,将香液倒进去,又再加两滴定香剂和一些增稠剂,盖上盖子,使劲摇匀,放在桌上静置:“今年,我俩就结婚五十年了。人族说,这叫金婚。纵然这对龙族来说,也不过区区一眨眼的事儿。但增加一点乐趣,未尝不好~”
眉间,也不知是愁,还是甜:“你也知道,我这失眠是个老毛病了~一直都不见好~只要我一失眠,他就跟着要合不了眼,整宿整宿地耗~他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为了我这毛病,四海的太医院都要拿给他薅秃了~但这个毛病就好不了~其实,我早就不想喝安神茶了,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但每次看到他亲手给我煮,亲手喂我,我还是只能喝下去~若是有个美妙的夜晚,我们不都能睡个好觉了吗?”
萧云松略一敛眉:“你那安神茶是不是都喝了快七十年了?”
敖丙苦笑:“对啊~一年下来,估计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喝~”
这下,萧云松是皱紧了眉:“你再这么喝下去,一者是要有耐药性,二者身体也肯定会出别的问题,三者你们龙族的病不能拖着超过一百年,否则更难治疗。”
将敖丙上下打量,怪道:“你这家伙儿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心思特别重,又特别喜欢往负面方向去想的家伙儿。不过,我看你这状态,也不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你家那位一看就知道,绝对够宠你~但你居然失眠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些太医都没办法。”
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结一类的东西?”
敖丙一怔:“心结...”
不太好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没这方面的感觉。”
萧云松冒昧地抓过敖丙的手,将之掌心向上,搓揉几下敖丙手上大鱼际的位置。之后,将敖丙的手给仔细看看,又摸上敖丙的脉。但似乎这样并不能做出有效的判断。又从怀里摸出了金丝来,往敖丙的手腕上一缠,身体两侧的章门穴,以及膻中,命门,神阙,关元,气海等穴位一摁。静待片刻后,将金丝收回。
一脸沉重。
敖丙奇怪地看着萧云松:“你该不会也行医吧?”
萧云松一眼给人横过去:“不行医,没证~”
敖丙揉揉手腕:“那你在做什么?”
萧云松往工作台上一窜,坐下来,踢脚脚:“这药毒香,是一家。你们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都是正统培养的,也不会有人教他们怎么用毒。我是僧帽水母,天生就是毒。我的天敌就是肝。因为我制毒,它解毒。我得比它更狠,才能征服它。你刚才选的好几款香氛,都是我培育的毒物,再将制好的香氛灌进去,让这些毒物啃咬撕扯,自相残杀,得到毒香。这种香,只能搭配好了,才出不了人命。只可惜,你用火给我一把撩了~放心~你手里的没毒了~失眠这东西,其实真要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病,但就是很磨人。更别说,你这都几十年了。你跟我说,你没什么心结。但我探过之后发觉,你有肝方面的毛病。这算是你这失眠产生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其实是你的肝经基本上都是淤堵的。你身子一直都很差,那些太医根本不敢给你下重药。那种温温和和的药,确实能够改善你的情况,但太弱了。你冬日里有饮酒的习惯,这倒还算好。你本来这血脉就淤堵得厉害,有促进血脉融通的,倒是更好。你每每喝了酒,都有那种觉得舒坦的感觉。那就是血脉融通之后,正常的感觉。但如此一来,问题就回归到了,你的肝经为什么会淤堵?据我跟你交往的感觉来说,你挺爱多想的,而且都是负面方向的。你又很不爱跟别人表达你的情绪,总是去压着。但这样,你往往习惯成自然。再大的事情,落到你那儿,都是——也不过如此。但那实际上是,事情很大条,会让你焦虑,自责,想很多。你思想包袱很重。像你这样,肝经不淤堵才怪。”
跳下地去,来到敖丙面前,拍拍人的肩:“你相信我,你心里绝对还有个很大的结。你得把这个结打开了,你那肝经的淤堵,就会阻力小很多。以后,他们这些太医再给你用针对你具体体质的药的时候,效果就会好不少。情事也好,酒也好,那也就只有一时一刻的解脱。过了那个时候,你这问题照样还摆在那儿。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和你父王聊聊。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得多。很多事,在你那儿是过不去的坎儿。在他那儿,则是曾经是。你们多聊聊,总会更好一些。”
敖丙低下头,拿过桌上的方瓶:“好吧~我回去好好想想~”
萧云松揽过人的肩,送人离开。
直到都看不见人的背影了,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知道,其实那些太医都知道敖丙的问题在哪儿,但面对现在这样的两大杀神,还都掌控着太医院的命运,哪个敢说实话?
再说,这敖丙的身子骨说是神仙体,但在升仙以前本来身子就弱,经历那么大的波折,能够好到哪儿去?
必须得靠各种天材地宝给养着。
不过,大王有的是钱,养一个敖丙还是养得起的~
萧云松摇摇头,回了屋。
***
敖丙回到水晶宫的时候,正好碰到蓝毅。
蓝毅跟敖丙说,敖光都已经回寝宫了,应该在看书。
敖丙心下一计量,让蓝毅安排沐浴,直接去了浴房。
打理好,还吃了夜宵,才去了更衣间,将带回来的香液涂在耳后,发尾。
放下香液。
转了一圈。
那旖旎的香味也散开。
敖丙化作一条小龙,游进寝殿,冲着敖光的脖子一搭,尾巴还不安分地扫着敖光手中的书,对这书探头探脑的:“在看什么呢?”
敖光反手摸摸敖丙的鬃毛:“没看什么~就一本讲书法的书~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敖丙轻笑:“跟云松听戏去了~又在他那儿玩了会儿~”
敖光把书合上,偏头吻了吻敖丙的龙角:“在这儿等等父王~父王去给你煮茶~”
敖丙就赖在敖光脖子上了:“不~父王就这样去~”
敖光宠溺地笑笑,当真就这样下床,把书放在床头,带着敖丙去茶室。
取了太医院包好的安神茶,端坐在茶桌旁,认真而严肃地取水,生火,伸手,试温度。温度合适,这才将安神茶放进去。小心地控制着风门,让火开到最小。让最小的火,慢慢烹煮。
敖丙尾巴伸长,将人的腰一卷,尾巴尖儿却搭在人大腿上:“父王,去岸上的海族很多吗?居然我今天还能听到西方教的本子呢~差点把我给吓个半死~”
敖光揉着人的脑袋,淡笑:“你次次都陪我上朝,是去睡大觉的?”
敖丙撇撇嘴:“你总逗我,我听个鬼啊~”
敖光轻轻敲了人鼻梁一记:“不许讲脏话~”
敖丙皱皱鼻子,没反驳。
敖光继续揉着人的脑袋:“你要知道具体的情况,去问兵部尚书就是了。守城门的,都是他的麾下。每日出城进城的情况,他们那边都有个情况概要。”
敖丙哼哼:“懒得去~就一时有点好奇~”
敖光似乎起了兴致:“戏文怎么编排的?”
敖丙耷拉下脑袋:“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反对戏说,还觉得戏说挺有趣的。但就觉得跟实际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听着过于玄乎,反倒有些觉得怪诞了。写本子的,感觉似乎是在为西方教鸣冤一般。说什么,西边极乐世界乐开怀什么的。但...这西方教...”
敖光轻轻捂住了敖丙的嘴:“这是你元始师兄种下的因果,与我们无关。这些东西,大家就听个乐呵,无需认真。”
敖丙了然。
敖光也松开手。
敖丙看向敖光:“父王,你怎么看待西方教?”
敖光拿起茶壶,将煎好的第一剂药倒出:“不是很了解,不知道怎么评价。”
给茶壶加水,继续再煮。
敖丙眨眨眼,又继续耷拉着脑袋。
敖光用手背托起敖丙的下巴:“你这小脑瓜儿怎么这么活跃?都这么晚了,还能这么乱想呢~”
敖丙叹了口气:“可能是今天小憩了一会儿吧~一想到算出的西方教的事情,再跟那戏说对比,忍不住地就会想挺多~”
用下巴蹭了蹭敖光的手背:“父王,我并不觉得西方教的思想适合于海族。海族本多数都是妖族,若这些东西听多了,我担心会出问题。今日去听戏,竟然还遇到命案。那两个扮演‘接引道人’和‘准提道人’的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我和云松在二楼的包厢里,没看见具体的过程。在衙役来问的时候,我也按照云松说的,我只是来听戏的,这样来回答。无论最后追凶的答案是什么,我觉得此事都不得不察。”
敖光好整以暇:“你有什么想法?”
敖丙敛敛眉:“虽然这是个消遣,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接引和准提可是从通天师兄手里薅了不少的教众走。通天师兄手里的,好些都是妖族的二三代徒弟。且这西方教还降服了孔宣这个奇葩。我是觉得,如果在海族宣扬他们西方的极乐观点,会影响到海族的发展。目前,海族其实都还处在那个物种近乎灭绝的状态中。如若天天在那里极乐登天,岂不是根本就会无心生产,在那里躺平?如若天天都在那里世间净土周遭污浊,岂不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之上?如若天天都在那里六根清净,岂不是我海族再无绵延?”
抿了抿唇:“虽然我并不喜欢元始师兄,也觉得申公豹那样实在有病,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宣扬阶梯的理念。这样,有了欲望的驱使,海族有了方向和目标,才有大家的未来。”
敖光心中升腾起一些好奇:“那你打算怎么做?”
敖丙想了想,道:“以牙还牙呀~”
抿了下唇,眉眼间透着沉重:“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大,可以上升为文字狱。小,可以下降为劣币驱逐良币。”
看向敖光:“父王,我觉得,还是劣币驱逐良币更好一些。文字狱这东西过于无理取闹了些。”
敖光取过茶壶,将第二次煎好的药倒出。
再取水,煮第三次。
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轻点两下:“这个事情,倒是不急。可以等一下衙门那边的汇报。看看到底杀人是出于怎样的动机,还有这些话本子是从哪儿流传出来的。戏班子要唱戏,肯定有个排演练习的过程。当你能够见到这一出戏的时候,事情早就已经开始了。”
敖丙语气有些复杂:“我是真的有点担心,是不是又有人对海族有想法了?这些年来,财政税收看着在增长,大家的日子也过得很好。这样的日子是大家以前都不敢想的。要是又被破坏,这多糟糕。”
敖光轻笑着拍拍小龙崽子的脑袋:“天道都在这儿,祖龙之魂都在这儿,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敖丙瞪人一眼:“要真是如此,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敖光取了茶壶,将第三次煎好的药倒出。
又拿过瓷勺,将三次的药液搅拌均匀。
偏头蹭蹭人:“好了~变回来,该喝药了~”
敖丙乖巧地滑到敖光怀里。
等人投喂。
喝过安神茶之后,敖光将人抱回寝宫,躺上床,将被子拉过来掩好。
准备抱着人歇息。
但敖丙却觉得怪极了。
这香味是失效了?
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人连呼吸都没变?
敖丙凑上前去,用鼻尖蹭蹭敖光的鼻尖:“父王,我出去那么久,你都不想我吗?”
敖光无奈:“不许勾引我~你最近都在失眠,对身体不好~”
敖丙瞬间明白过来。
根本不是他配的香没有效果,而是有人在一直念‘冰心诀’呢~
但他今晚就要~
整个人直接缠上去。
不讲武德地扒人衣服。
敖光真的拿这样的小浑蛋实在没办法。
那种香都能调出来折磨他~
他是把这欲念压了又压,压了又压。
就想着人失眠,胃口不好,身子不爽。
但...
要命~~~
敖丙的反叛精神自来是相当的好。
好到把自己给折腾晕过去。
敖光瞅着这床单上的几丝非常浅淡的血迹,无语至极。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被动入睡的方式了。
只能是收拾残局。
翌日。
敖丙还在睡,敖光给人抹了药之后,也没打扰。
去了紫薇宫,招来兵部专管信息安全的专员,询问情况。
也招来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商讨几番。
还把国相也招去问了问情况。
心头有了数,也就回水晶宫了。
投喂人,照顾人,给人抹药。
成了日常。
不过,似乎这样也确实要好些。
至少人是能睡着的。
也比整宿整宿地烙饼要强一些。
敖光也索性在寝宫陪着人,找了书来看,消磨时间。
大概这失眠的破毛病是身体都被动休息了,还能出来捣乱的。
三天时间,敖丙就醒了。
醒来就看见人在他身边看书。
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踢人。
敖光顺手把书放下,生生挨了那么一下:“又胡闹什么?有你这么霸王硬上弓的?一句劝不听?”
敖丙呲牙:“你要自觉,我至于?”
爬起来就跨坐在敖光腿上,扣着人的后脑,就来个风卷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