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餐结束,裴子骞回到家已近十一点。与平常应酬相比其实算不上晚,但第二天开会时宋清坐在他的右手边,时不时掀起眼皮看他几秒,最后还是问了句:“你没有休息好?不应该……难道大马和中国开始有时差了?”
他明显是在玩笑,语气一贯的不正经,裴子骞却真的有给回复:“昨晚喝了浓茶。”
宋清愣了下,追问一番后得知对方昨晚去他最无法原谅的那家餐厅用餐。
这时两人已经上到车上,路线驶向机场。
“停,在我面前你不要提这个菜系,设身处地一下,如果我一直提你不喜欢的词你会不会扫兴?”宋清顿了下,忽然怀疑自己的设身处地是否能成立:“等一下,我怀疑你这种人根本没有不喜欢的词。”
平常来讲,一段对话到这里,裴子骞就不会再回复他。
但这一天裴子骞照例无言很久,久到宋清以为这轮对话又照常结束后,才忽然听到后座传来声音说:
“朋友。”
宋清一瞬看向后视镜:“嗯?”
后视镜中那个脸孔半隐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隐约的眸光,以及车窗外光线闪过时照亮的高挺鼻梁。
虽然看不真切,但宋清总觉得对方的嘴唇是绷直着的。
“我不喜欢朋友这个词。”对方说。
宋清怔愣一阵,最终确定自己没有把这句话理解错后,以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看了眼主驾的助理,对方正在开车,没有接到他的目光,他便只能独自无语地收回视线。
后座的裴子骞只看着窗外。
泥灰色的隧道墙面冷到发白,一盏盏刺眼的暖黄色灯光从头顶驶过,他忽然按起窗。
朋友。
他不止是不喜欢这个词。
他是恨透——
餐厅的暖光灯照得虾仁很鲜嫩,这分明是卞皎过去最爱的菜,这一餐他却未动一口。
用餐到一半,卞皎忽然说:“对了。”
裴子骞示意他讲。
窗外深浓夜色映照在他的眸底,讲话时的笑眼在裴子骞眼中越变越朦胧。
“我做错的选择很多,职业选择算其中一个。这个月底与经纪公司的合约就到期,我选择不续约。”问了句裴子骞大学的专业后,卞皎继续说:“当初是因为兴趣学的新传,结果半路出道去演戏,现在,我想试试回去。”
他说过去牵绊的事情很多,如今好像一件件都烟消云散,也许终于等到所谓时机的到来。
他说他给一家国际动物保护组织投去简历,收到offer,马上会去马来西亚待一个季度。
明明是这样一个与告知无异的对话,他却忽然停了几秒,然后问裴子骞:
“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眼睛中带着试探与期许,清凌凌的,好像真的在等待一个意见。
那一瞬间,裴子骞什么都不想说。
像是桑拿房里的碳被泼了一瓢水,氧气顿时稀薄,甚至感到唇角发痒,最后无端手指寂寞,很想点一根烟或者是轻笑出声。
怎么样?
这样的问题,他觉得怎么样?
裴子骞抬眼看着眼前的人,真的只想反问,反问他能觉得怎么样。
裴子骞自知不是一个无私的人,自幼的生长环境中没有过任何奉献教导,致使他后来信奉的理念从来是占有第一。现在面对卞皎的这个问题,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按照固有处事原则自私一点叫对方别走,或者,是不是早该与对方说清感情。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甚至几分钟之前他都还有机会。
他早该在那时候就和对方讲明白,讲他不想和他做朋友。根本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也不想。甚至如果只能这样的话,卞皎,如果只能这样的话,他宁愿从来没有回国,宁愿只能擦肩而过,宁愿一生做陌生人,宁愿——
“马来西亚很漂亮。”
放下筷子,裴子骞忽然这样说。
好像真的笑了一下,他感觉唇角处的肌肉扯动了一个幅度。
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碎裂一地却还要强装镜圆,他继续讲:
“那就趁着这个机会走一走,机会难得,权当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