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对前任问这样问题的行为堪称蠢到极致,卞皎当然也明白。但他问出这句话的意图很简单,很纯粹,而且可以说是为此非问不可。
“不管算不算,我很想和你做朋友。”他说。
就像第一次和对方说出朋友这个词,第一次问对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卞皎的话直到说出口前都很直接,面对裴子骞,他向来没办法婉转。
这份毫不迂回的特质用什么词来形容合适?裴子骞想不到。
与卞皎一样,来赴约前他也斟酌了很久这场晚餐上会与对方聊到什么。
像做市场模拟一般,他预设了很多话题,想了很多关键词,但直到对方的话真正轻轻飘落在他面前的这个瞬间,裴子骞才蓦然记起一个天大的错漏——
他关于卞皎的预测模型早已被证实过存在巨大的误差,在阳市那场聊天中,又或者更早的时候。
既然模型错误,预设也就完全错误。
此刻卞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就像过去很多次略显天真的发问后一样,非等到一个答案不可。
可裴子骞真的从未想过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开口:
“很重要么?”
他的声音轻到极致,并没有任何的其他情绪,像是在等待回答,好对对方的问题做一个最为简单的判断。
卞皎明显滞愣一秒,却没有答话。
大概几息停顿之后,裴子骞的唇又轻轻张开,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却被上菜的侍员打断。
先上桌的是一道清白鱼羹,接着就是笋汤、豆腐之类的菜样。
摆盘精致,菜色浓郁,香味顿然萦绕鼻息之间,很轻易便能勾得人食指大动,但裴子骞却忽然想到宋清对这个菜系的评价。
显然世界上有些东西爱的人爱到极致,不爱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侍者的餐车推离,仅仅不到一分钟,裴子骞预备出口的说辞完全改变方向。
“可以把我当朋友,”他说,“如果你想。”
室内灯光足够明亮,裴子骞却只想借幽幽月光描摹对方的五官面庞。
他看到在得到回答这一秒,卞皎的双眉明显懈开,一瞬间世界上最明媚的笑意重新回到他的眼底。
“太好了,真的。”卞皎说。
他声音中的那种如释重负好利落,就像是最担心的事情得到解决,干干净净地,没有任何残存余波地,得到解决。
“你记不记得,”卞皎垂眸笑了一笑,“估计你已经忘记了。
“载我回家的那一天,你有对我说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词就是如果。裴子骞,你一直都很厉害,可以把我想不通的事情轻易说通。这些天里,我总是想到如果这两个字,好像迄今为止的每场选择里我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不管是我与我爸的,还是我们之间的……总之现在看来,真的没有一个选项选对,所以我就总是去想,如果当初做出不同选择,会不会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卞皎讲这通话时没有动筷,裴子骞也没有。
卞皎明明就坐在他的面前,说话时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晰,却又同时令他觉得模糊透顶。
“没有人可以一直选正确选项。”裴子骞说。
卞皎却紧接着反驳:“可是你可以。”
裴子骞哑然失笑了一刻,讲:“没有,我也选错很多。”
“至少大部分是正确的,”卞皎说,“比我正确得多,比如读书时候的物理题,你每次都能做到全对。这种举例可能离题万里,但现在看来,物理不好虽然不能代表总体的成绩,终归可以证明其他很多东西。其实我一直想问,裴子骞……给我补课的那一年,你真的没有觉得我笨过吗?”
他又讲了很长一段话,又抛出一个问题。
裴子骞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画面,甚至觉得卞皎的那一双眼睛好像也微微睁大了。
那颗小痣浅浅争辉,头顶的灯光恍惚间像是卧室外和煦的阳光,仿佛现在不是现在,而是五年前的某一个瞬间。
“有。”他听见自己说:“但只是偶尔。”
“比如?”
“比如你选不对内接法和外接法的时候。”
卞皎笑了:“我就知道。”
单看氛围,这餐饭到这里算得上轻松。就像两个好友分别经年后在一起叙旧,餐桌上是年少时一起吃过很多次的菜式,聊天的内容是过去相处的趣事,但却又比寻常好友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停顿。
尤其是对视后仓皇移开的视线,即使仅是旁观过去,也能感觉他们彼此之间有着只有互相知道的,这样或者那样的特别。
其实就算只能停留在这种特别上,裴子骞也已经足够满足。可是好像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与对面这个人相关的一切都偏偏不遂他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