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嫽苦笑,还未从刚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那梦魇太真切了。
历历在目。
元瑛公主看出沈嫽的异样,心下已猜中了七八分,便是有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但她又担心沈嫽为了死物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于是委婉道:
“我们已快行至西域,还需多加小心,便是再重要之物,也不值得你去冒险。”
提起“西域”,冯嫽眉心一紧,想起白日的突袭,那群人身着羊皮甲,定是匈奴人。
现今西域被匈奴桎梏,匈奴突袭和亲队伍轻而易举。
虽快行至西域,可这戈壁之大,若非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又怎能精准袭击?
“公主,定有细作!”沈嫽加重语气,因受伤的缘故,眼前有些发黑,却仍强撑着望向元瑛公主。
“此去和亲,路途遥远,若非有细作,匈奴怎可能如此准确得知我们所在位置?”
元瑛公主闭上眼点了点头“我已下令修整,你先好好养伤,莫想太多。”
说罢便唤人给帐内加些炭火,看着沈嫽气息放缓,这才放心离开。
听着公主远去的脚步,沈嫽缓缓睁开了眼,她摁住左肩,鲜血瞬时洇透了白绢。
直到痛的沈嫽额头沁出冷汗,她方才放缓身体,松开了手,疼痛才让自己更清醒,不至于困顿。
沙枣核在舌尖泛着淡淡的甜味,毡帐外传来幽幽笛声。
受到刚才梦魇的影响,沈嫽的思绪不由地飞远。
六年前,朔方郡失守,匈奴大胜,烧杀抢掠,虽陛下派人平叛,及时夺回了失地,可二十万汉兵攻打三万匈奴,说出去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
皇帝有气,遭难的总是臣子。
沈父虽死守朔方郡,但依然被扣上了“尸位素餐”的帽子,连带着唯一在战场上活下来的自己也在额上受了黥刑,发配到楚王府做侍女。
先楚王参与“七王之乱”兵败自杀,虽陛下念及宗族之情,保留了楚王称号,但待遇直转急下,权利大不如前。
把兵败将士的子女发配到楚王府为奴,也是在羞辱警醒着现任楚王安分守己。
按理说别人受到这样的屈辱,是断不会善待她的。
可现任楚王不同:“以身殉国者,其子不应罹于苛谴。”
就这样她就留在了当时还是“翁主”的刘元瑛身边。
刘元瑛对她极好,会亲自替她修发遮去额上刺字,这四年相处下来,两人称一句手足也不为过。
沈嫽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陪着元瑛,陪她嫁一户好人家,孕育子女,幸福终老。
可山君公主身殒乌孙,乌孙王的左夫人乃是匈奴人,若汉乌不继续和亲维持关系,恐匈奴彻底把控西域。
皇帝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分离之苦,便封刘元瑛为元瑛公主,入宫学乌孙语言习俗,远嫁和亲,达两国盟好。
为更好地笼络乌孙,皇帝对待此次和亲格外重视,不光配备了侍从,卫队,就连医官,史官,匠人都有置备。
沈嫽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叹,若元瑛公主遭难,乌孙久等不到,定会以为汉朝背信弃义,匈奴再于其中运作,恐有恶战。
沈嫽强撑起身子,披上披帛,小步走出帐外。
已过三更,地上铺了一层雪,各个毡帐皆露出微光,映在雪地,帐外零散地站着守卫士兵,疲惫地靠在长戟上。
笛声舒缓,却莫名地增加了哀伤之情。
沈嫽向着笛声传来处望去。
只见卫谏身着玄青色曲裾袍跪坐在雪地中,脊背笔直,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月光携雪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骨节分明的手在横笛上轻点。
纵然曾与卫谏打过照面,沈嫽依然不能否认卫谏长了一副好容颜,勾魂摄魄,目眩神迷。
待曲毕,沈嫽走至卫谏面前,施身虚行一礼“卫掌故吹的可是《入扉》?甚好。”
卫谏起身拱手∶
“正是。”
“今日遇袭死伤惨重,大家难免受惊,卫某奏此曲一则舒缓大家心情,二则也算告慰亡魂”
沈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未从他脸上看出异色。
“在此谢过掌故送来的沙枣核,只是这沙枣树素来种在西域,卫掌故怎会有?”
“沈女使是在疑心卫某?”
卫谏轻扯嘴角,挑眉看向沈嫽。
沈嫽不易察觉地皱眉,面色不显,仍是谦卑的模样。
卫谏比她高出许多,低头看向自己,有种莫名的威压感。
“不敢,卫掌故奉天子之命记录和亲史实,责任重大可比肩太史公。”
沈嫽抿嘴一笑,人畜无害般直视着卫谏的眼睛,深邃的瞳仁令人琢磨不透。
卫谏对上沈嫽的视线,不自觉地握紧手中横笛。
他倏尔一笑,反唇相讥“女使抬举卫某了,女使随公主和亲,这一路走来才情不输卓文君。”
不待沈嫽回话就紧接着颠了颠腰间的袋子
“沙枣核都在这,卫某长年与史册打交道,难免寝不安枕,卫某叔父是江湖游医,知道沙枣核有安神的功效,故从往来的西域商队那买了许多沙枣,脱核晒干赠予卫某。”
沈嫽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还未开口就听到了飞驰的马蹄声。
“报——!”远方传来斥候急切地嘶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