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公主紧抿唇,从堂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校尉,打断了他的冠冕堂皇。
校尉失色,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本宫问你,后院那些孩童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再次将视线落到啬夫身上,手紧紧握着斑驳掉漆的木椅扶手。
啬夫回道:“他们皆是流民。”
“流民?”公主拔高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流民难到没有郡县管辖?用得着你一个小小啬夫来逞豪杰?”
“公主可曾见到县令?”啬夫梗起脖子试图让自己舒服些:
“这位于大汉与西域的交界,匈奴强势,在西域设置了僮仆都尉,您该不会不知吧?”
“那县令都死了八百年了,也没见朝廷派人补上缺口,倒是一个公主没了,马不停蹄地奉上另一个公主。”
周遭一片死寂,堂外士兵似鹌鹑般低下头,此刻他们只恨自己多长了个耳朵。
但他们如死水的心泛起涟漪,竟隐隐觉得兴奋,他们期待看着公主如何反应,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还是泫然欲泣?
无论哪种都足够让他们亢奋。
高位跌下神坛,明珠落入泥沼,坠紫微,裂冕旒,最为世人津津乐道。
公主并无恼怒之色道:“这么说,你倒是个善人。”
“为何孩童中有胡人?”
“胡人的孩童就不是孩童了吗?”啬夫反问道。
“好一个仁义之士”公主拍手称赞继续问道:
“偷盗也是为了那些孩童?”
“是。”
“你撒谎!”公主拍桌而起。
“下官为何要撒谎?”啬夫追问道:
“难道那些孩童是下官去富裕人家捆来的?”
“难道朝廷的俸禄是月月都发的?”
“难道下官吃珍馐美馔,着锦衣华服?”
江啬夫的悲鸣一声高过一声,整个人瘫到地上失了力气。
校尉想将他拎起来,被公主一个眼神止住。
公主缓步行至啬夫一丈远。
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神情复杂:“带上来吧。”
堂中门大敞,风不住地往屋内灌去,门板被风拍得“吱呀”乱颤。
裹着褪色传吏服的少年被推搡得跌跪在地,他头不敢抬起,身体发颤,深深埋在地上。
公主走到啬夫面前,让校尉解开他身上的铁链。
“事到如今,你可愿看向他,看向屋内那些孩童说你从未撒谎?”
啬夫缓慢侧头看向那少年,释然笑了:“公主既都知道了,还来戏弄我作什么?”
“本宫要听你亲口承认。”
“可否给我些水。”江啬夫用手擦了擦嘴角,可唇边的血早已凝干。
待水送上来,啬夫起身给自己倒了杯,似品佳酿般慢慢啜饮。
一杯已尽,他又倒了一杯,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边角磨损得厉害,有一侧已烂成了缕状。
他将水倒在帕子上,一点点擦拭嘴角凝结的血迹,然后展开帕子细细擦着双手,连指缝处都没放过。
一直在站旁边的老伯突然痛哭出声:“大人!”
啬夫摆了摆手,将浸湿的帕子放回身上,理了理鬓边头发,撩袍缓缓下跪:
“公主想问什么便问吧。”
“这些孩童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献给匈奴人。”
“从哪送出?”
“外院二楼平阶处。”
“匈奴人是否给了你好处?”
“是。”
公主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匈奴要这些孩童用来做什么?”
啬夫静默片刻道:“活人祭。”
“活人祭需要那么多人?”公主横眉立目,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声音微颤。
江啬夫叩头道:“请公主赐死。”
公主迅速抽出校尉佩剑,利刃发出寒光向着啬夫方向滑去。
老伯挣扎踉跄着向前扑去嘶哑的嗓子泣血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