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1年6月24日-
戚云间死了,自杀。
今天是她的葬礼。
我的心情很复杂,恍惚,想哭。怎么都想不明白。
明明,她才三十岁,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把她撞进了鬼门关。她捡回一条命来,却伤到了脊椎,下.身瘫痪。
可是,明明,她已经在恢复了啊,明明,她每天都在努力复健啊,明明,她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孟鹤归一直呆呆地站在她的身边,像一截凋朽的树干,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变动。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戚云间,可她的爱人永远不会再回应她了。
她死在浑浊的江水里,那水是腥臭的。
晚上回家后,关山靠在阳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
她不会抽烟,吸一口,被呛一次,咳得撕心裂肺。
可她还是继续抽。
我把她的烟和打火机抢过去,丢进草丛。
她茫然地望我,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眼泪忽然间散了出来。
“星河。”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会相信吗?”
她没有等我回答,只径自哂笑:“我做过那么多次的自杀干预,写过那么多篇论文,给那么多人做过心理咨询——”
“到头来,却连自己朋友都没能抓住。”
“我早就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可是……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你们。”
“因为我忘了她和我不一样。我没有经历过身体的损伤,无法体会当她知道自己双腿残疾时内心的绝望。”
“我自以为我懂她,以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向上的希望,可实际上——那只是她的伪装。”
“如果我早一点说出来,让大家警醒,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她的眼里出现了孩子般的疑问,竟使我感到一丝悚然。
“星河,我不想信命的。”她喃喃着,“可是为什么,我越是想要摆脱,就越会重蹈覆辙?”
“妈妈死了,阿姐死了,许优瑗死了,现在戚云间也死了。”
“我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个死在我的前面,就像是一种诅咒。”
“星河,我真的……不想信命的。”
我没有说话,只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这是意外,”我说,“和你没有关系。”
关山有看人的天赋,但有些人天生是隐藏情绪的高手,比如戚云间。
关山能发现她的异常,可是世上没人能完全料准另一个人的行为,戚云间的事情怪不了任何人。
但是,哪怕如关山一般极度理性的人也会有无法冷静的时候。
戚云间的死,就是一个楔子。
“星河,我只剩你了。”她呜咽着,把我抱得很紧。
“你答应我,一定要走在我后面,好吗?”
我答应了她。我们拥吻,却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心思。
躺在床上,关山断断续续地讲了很多,我迷迷糊糊地应她,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人究竟要花多久才能走出心里那座山?
我不知道答案,或许根本没有答案。
-2031年6月30日-
孟鹤归也死了,酒精中毒。
她是从来不喝酒的。
她是去找戚云间了吧。
这样想,我们都会好受些。
贺阿姨的头发全白了。
-2031年7月6日-
孟鹤归和戚云间的骨灰撒在了太平洋上,是戚云间遗书里的请求。
那里离家很远,但很安静。
-2031年9月2日-
关山重启了建立家暴及性犯罪受害者心理救助中心的计划。
举步维艰,遇到了很多从未预料到的困难。
但我相信她会成功。
-2031年10月19日-
带蛋挞出去遛弯,路上遇见了一只小猫。
是只小黑猫,从草丛里蹿出时我还以为是只老鼠。
它比蛋挞被捡到时大一点儿,两三个月的样子,通体黢黑,眼睛还比别的小猫小一圈,活像只小黑熊。
它的肚子圆滚滚的,身上毛发很顺,被太阳照得如貂毛一般蓬松。
小猫径直冲到了我的腿边,扒着我的裤腿就要往上爬,发出的叫声不是“喵喵”的,而是“哇哇”的,比蛋挞的声音还粗。
我和蛋挞都懵了一会儿,蛋挞先是抬头看我,又歪头看努力爬树的小黑猫,眼珠子左右晃几下,有了主意——
她一跃而起,伸出巴掌精准击中了小黑猫的脑袋,摘果子一样将它从我的腿上拍下。
小黑猫发出“哇”的一声,还没开始挣扎,就被蛋挞叼住后脖颈,挂了起来。
蛋挞叼着小猫,“嗯嗯嗯”地喊我,同时冲我挥手,示意我听她指挥。
我蹲下来,她又开始扒拉我的手臂,于是我向她摊开双手。
她把小黑猫交到我的手上,退后两步坐下,尾巴尖一摆一摆,一动不动地观察小猫。
这小家伙倒是一点不怕我俩,居然就地躺在我手上,一点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到这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是找我碰瓷来了!
“哎,小家伙,”我双手都被当成了猫窝,又怕一下站起会吓着孩子,于是仍然蹲着,左手稍微抬起,让它的脑袋向着我,“你家长呢?”
小猫哇哇两声,一歪脑袋,开始用脑袋来回蹭我的手。
养猫人的肌肉记忆使我不由地开始回应它的动作,拇指往返摩挲它的眉毛,它登时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的嘴角浮现笑意,但下一秒,那弧度便消失了:
我对上蛋挞直勾勾的眼神,心里登时有一种犯了事被抓包的感觉,于是赶紧停下,讪笑。
蛋挞翻了个明显的白眼,低下头舔起了自己的胳肢窝。
我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我已经练就了不必转身便能判断关山步伐的技能,低着头直接喊起来:“关山!我你过来看!”
关山加快走到我身侧,把外套给我披上,定睛一看,却是疑惑起来:“咦?这猫好像有点眼熟。”
她也蹲下来,从我手里接过小猫,拎到面前仔细端详:“没错,我昨天见过它。”
“不过那时候……”她左右张望,“它是和它妈妈在一起的啊。”
我也和她一起探查四周,却没有发现另一只大猫的踪迹。
“奇怪。”我挠挠额头,“难道它妈把它丢了?”
关山思索一下:“也……有可能。”
“那——”我的目光落到关山身上。
关山转头与我对视,一段无声的对话电光火石间发生了。
“养吗?”
“养!”
于是我俩一起看蛋挞——
蛋挞慢吞吞地走上来,舔了舔小猫的头。
“好嘞!”我把蛋挞捞到怀里,大力亲她的嘴筒子,“乖宝!”
我头一回知道猫也会无奈叹气。
秦光霁这家伙到底都教了孩子什么啊!
…
总而言之,我们有二胎了。
为了给孩子起名,我和关山废了一筐脑细胞。
“要么就叫煤球吧。”我躺在沙发上,把手机丢开,揉揉酸痛的眼睛,“虽然查重率很高,但很贴切嘛。”
“实在不行,叫黑熊精也成。”关山扶额,把我的手机从沙发缝里拔出来放好。
“这——”我扯一下嘴角,“倒也不用这么贴切。”
虽说这孩子的确很像黑熊精幼崽版,但——“谁家会给孩子起这名儿啊……”
“所以,”我一转眼珠,问关山,“正常家长都怎么给孩子起名啊?”
“哦,我问错人了。”没等关山回我,我就拍了一下脑袋,“当我没说。”关山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来着……
关山一点没介意,倒是忽地想起什么:“你提醒我了。星河,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啊?”
看着关山充满求知欲的双眸,我怀疑她其实早就想问了。
但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嗯……不知道。”活了三十几年,我从来没向爸妈问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我打电话问问。”我抓起手机,给老妈打电话。
两分钟后,我们得到了答案:
“没啥特别原因,”老妈现在应该是在剧组,背景音有点嘈杂,“就是生你那天天上星星特别多,所以就叫星河咯。”
“那我弟呢?”我又问,“他为啥叫星火?”
“为了和你搭配啊。”老妈不假思索道,“星河星火,一听就是一家的。”
我无言以对,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虽然草率,”关山下了结论,“但至少是好听的。”
我只能点头。
所以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起名啊!
“算了,”我又把手机甩开了,舒舒服服地枕上关山的腿,“等孩子大了让它自己翻字典起吧。”
关山失笑,轻轻捏我的脸:“清醒点,你养的是猫,不是人类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