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白裘领洇了梅雨?”
“若只几滴梅雨便也罢了!”
竹月紧蹙着眉尖摇摇头,看了看库房方向,又转向几人道:“也不知是哪一日的雨,沾了屋顶污秽,好巧不巧,正洇进狐白内领,捂了好几日,早捂出霉渍。若非悦娘子仔细,提前来库房检查一遍,怕是等明日通判夫人来了,还不知道呢!”
何惜面色微凛,扶着自家阿爹,抬头朝两人道:“阿爹、二伯!去看看悦妹妹?”
“走!”
一行人前遮后拥挤进库房门口。
潘月武松两人外来是客,驻足库房廊下,不时翘首张望。
“那狐白裘?”
自影影绰绰间得窥库房正中的所谓“狐白裘”,潘月神情一怔,下意识蹙起眉头。
所谓狐白裘,当由成百上千只白狐身上最为白皙柔软的部位——多为腋下——拼制制成。
通体雪白,而后称狐白。
可库房正中那件所谓狐白裘,除却领口,下半段分明是件锦衣,针脚虽精细,毕竟不同于狐裘。
冬青陪同两人候在廊下,看出她神色间的迟疑,转过身道:“娘子有所不知,你我皆知此非狐白裘,只通判夫人口口声声为其状元及第的大公子制了件狐白裘,惜娘子便关照庄中上下,不得言错,只将此称作狐白裘!”
“原是如此。”
潘月轻一颔首,正待再问,冬青眼里噙着几分小娘子的娇羞,抬眸瞟了一眼武松,又道:“虽只有狐白领,却也难得。通判府的女婢说,那狐白领原是通判大人亲自于景阳冈下猎到的一只小白狐!”
“景阳冈?!”
不等看清左右两人南辕北辙的神色,潘月顿然抬头,神色着急道:“你说那白领原是景阳冈下的小白狐?!”
“……是。娘子这是?”
冬青被唬一跳,满目迟疑看了看潘月两人,颔首继续道:“那婢女还说,通判大人猎得小白狐的同一日,大公子登科武魁的家书便到了府中。通判夫人因此认定,那小白狐乃天降吉兆,便决意将那白狐制成狐白领,随同大公子一道上京赴任去!”
“那白狐……”
潘月关心而乱,一时忘却晨起时还在枕边见过松松来过的痕迹,盯着那狐白领,颤声开口道:“通判大人猎得那小白狐、通判家大公子武魁登科,是何时?”
“何时?”
为他两人骤然苍白的脸色所骇,冬青下意识退后半步,拧眉想了想,开口道:“约莫春至时分,细数起来,已三月有余!”
“三月?”
不是松松!
一滴汗悄然坠落鬓边,潘月悬至半空的心骤然落回实处,下意识轻出一口气,咕哝道:“……那就好。”
“好?!”
没等回神,一道变了调的、仿似再压不住的低喝声自廊下传来。
潘月下意识转过身看,却是素来懵懂率真少理人间事的武二,双手紧握成拳,紧咬着牙关,瞠目而视,仿似下一刻便能渗出血来。
“武松?!”
心口倏地一颤,一种全无道理的,仿似即将失去什么的惶恐刹时席卷周身,双腿不受控制,潘月疾步至廊下,拉住他手,着急道:“怎么了?”
“怎么了?!”
松松眼里颤动着不可置信,仿似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迫使自己从那条早没了生命的狐白领上移开目光,转向潘月。
清瞳如剪、殷殷情切。
松松紧握成拳的手蓦然一松,两眼倏而通红。
自小在景阳冈长大,他认得山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自也记得小小白——而今成了通判府大公子领口狐白的小白狐——记得三月前的他如何贪玩跑下山,记得他娘亲,山里年岁最长的白狐狸,如何山头至山尾、满山遍野寻了个遍。
那个满山无眠的夜晚,景阳冈上狐嗥了一整夜……
即便景阳冈并非她山头,即便不认识小小白——松松望着咫尺之间的面容,满目神伤——同为狐族,望见被制成了狐白领的狐族后辈,云云怎能全然不顾、无动于衷,甚至叹得出一个“好”字?
“人间无道,生灵何辜?”
他望着对方清湛如水的双目,神色间满是不舍,眼神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沉,直至——
“人族残暴,人心最是凉薄!”
武松猛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云云,今日事好在哪里?”
潘月一怔,被甩落的手僵在半空,神色间满是茫然。
松松抬头望向人头攒动的里间,咬咬牙,哑声道:“此间待了太久,云云莫非忘了来处,忘了自己是谁?”
不等对方应声,松松回眸看她一眼,满目哀戚、隐忍与不舍,而后紧攥着双拳,背转过身,朝晴光肆虐的廊外疾步而去。
依稀为他离去前的眼神所灼,潘月下意识按住心口,无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下。
满园晴丝如泻,落入她眸间,却似纷纷霜雪作飞花,缠绕着她无依无着的心,不停下坠、下坠……
“娘子?!”
觉察出门外不同寻常的动静,何惜穿过堂下众人,大步至潘月面前。
抬头看清潘月通红的双目,何惜神情一怔,连忙握住她冰冷的手,抬头望了望武松离去的方向,蹙眉道:“出什么事了?武都头他?”
“没事!”
潘月顿然回神,泛红的双目弯出柔软的弧度,轻摇着头道:“娘子的狐白领,可有法子应对?”
何惜面色一暗,低垂下眼帘,轻轻摇头。
“娘子若不弃……”
潘月转头望向愁眉苦脸的何家人,神情若有所思。
“我有个法子,或能助各位度过难关。”
“当真?”何惜眼睛一亮,拉住她手道,“还望娘子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