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中飘出一股又酸又甜的气味,萧九瑜嗅了嗅,觉得这味道闻起来像酸枣,默不作声地踏入膳房一瞧,还真是酸枣。
姜见黎背对着膳房的门,站在备菜的高案前,高案上放着一只圆形的大竹筛,竹筛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被蒸透的酸枣。
萧九瑜捡起一颗在手中,轻轻捏了捏,酸枣的表皮破裂,里头黏糊糊的果肉沾在她的指腹上,又酸又甜的气味立时加重了几分。
“你蒸这酸枣做什么?”萧九瑜丢下酸枣,用一旁的白帕擦了擦手,猜测道,“莫不是想自己做酸枣脯?”
“是打算做酸枣糕。”姜见黎手中剥皮的动作不停,剥完一颗,丢入一旁的瓷钵中,又赶着去剥下一颗。
“酸枣糕?”姜见黎点了点头,“酸枣糕有助眠之效,可也不能多食。”
这话是说给姜见黎听的,却也不仅仅是说给她的。
萧九瑜等了许久,没等到姜见黎开口,想了想,又道,“前几日在宫中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见黎沉默地剥完最后一颗酸枣,用清水净了手,而后拿起石杵,开始鼓捣瓷钵中的酸枣。石杵在钵中搅拌了大约一炷香,酸枣肉与酸枣核才逐渐分离开来,这活儿不重,但是也需费些力气,大冬日的,才一会儿,姜见黎额上就泛出一层薄汗。
萧九瑜见她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便知她将配殿中发生的事儿放在了心上,暗叹了口气,宽慰道,“贞观她是骄纵了些,从前是因着她年纪小,又是大晋最小的公主,无论是阿耶阿娘还是我们兄妹几个,都对她格外放纵了些,但是她本性不坏,那日发作一场并非完全是针对你,她只是心中不痛快。”
姜见黎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钵中的酸枣,待果肉与果核完全分离后,她用长箸将酸枣核一颗一颗夹出来,转身走到一旁放置调料的食案前,拿起早先就备下的糖粉,估算着量缓缓倒入了酸枣糊中。
萧九瑜的话还在继续,她说,“你与贞观年纪相仿,又随我在外游历多年,见过民生,知晓百姓辛苦,日后你当从旁劝谏,多多提点她。”
姜见黎搅拌糖粉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阿姊让我多多提点劝谏,陛下?”
萧九瑜的目光落在瓷钵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年在闽福郡海边一个小山村中头一回遇见姜见黎时的情形。
那时姜见黎也才七八岁,长得瘦骨嶙峋的,穿着破旧的衣裳,她一望就知这孩子处境不好,所以才会在从琉球回来后,鬼使神差地返回山村再瞧一瞧。
半年不见,姜见黎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冷漠,那时她觉得以这个女孩的性子,若让她继续留在村中换一户人家收养,必不会过得和顺,于是才决定带她走。
可就是带了她走,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她也不是姜家的后人,也不是萧氏的血脉,她在这京城除了自己,可谓举目无亲。
能不能在长安真正扎下根,还得看她的造化。
萧九瑜终究是不忍的,所以她告诉姜见黎,“我大晋自昭敬皇后垂帘听政开始,便逐渐有女子入朝为官,又经永嘉、凤临、承临、熹和四朝的发展,如今女子的身影已遍及朝野,三省六部诸司皆有女子为官,其中中书省更是以诸女为首,自我祖母晋宁夫人拜中书令后,中书省之首便都由女子担任,你若是入朝,从中书开始熬资历最为稳妥。”
说完,萧九瑜静静地看着姜见黎。
姜见黎闻言微微蹙眉,显然并不属意中书,“阿黎自入王府后,虽然跟随老师学圣人典籍多年,然于文采辞章上,实在无甚天赋。”
言下之意便是,她即便入了中书,在那才女云集之地,也断然是熬不出头的。
萧九瑜欣慰地颔首,“不错,你已做到了知己,不想进中书,那么你属意何处?”
姜见黎停下搅拌的动作,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揉至第五圈时,方才开口,“阿姊觉得我,适合哪一处?”
“你先猜猜。”萧九瑜并不急着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阿姊说日后让我多多提点劝谏陛下,难道是希望我去御史台?”
萧九瑜觑着姜见黎的脸色,心下有几分明白了,“你不想去御史台?”
她当然不想,御史台有纠察之责,这纠察并不仅仅是纠察百官,也需时刻规正帝王言行,说白了,这是个容易得罪皇帝的活儿,萧九珞,不,现在是萧贞观了,萧贞观本就同她不对付,她要是再进御史台,这辈子可都爬不上去了。
“我没想好。”姜见黎只能这般回答。
这就是不愿了。
萧九瑜也不愿强迫,当机立断道,“既不愿进御史台,我也不逼你,不过日后你想如何,走什么样的路,还是得想一想清楚。”
姜见黎自觉自己想得已经十分清楚,只是,时机还不合适,她的那点想法暂且只能压抑在心中,等她慢慢筹谋。
话已至此,萧九瑜反手舒展了下酸痛的胳膊,对姜见黎道,“行了,你继续做吧,明日我还得回宫,你,”她指尖在瓷钵上转了一圈,问,“要不要同我一道去?”
“是。”
“哎……”
萧贞观仰躺在卧榻上,双眼无神望着窗外的枯枝败叶,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