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希尔达,你想杀掉你的父亲吗?
塞西莉亚已经无法从床上起身,但她挣扎着让脑袋离开枕头,从被子里伸出苍白的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扣住格洛莉亚的手腕。
——不,没有那种事,您不必担心。
谎言是她的日常的一部分。必不可缺的那种。哪怕面前的人是母亲,格洛莉亚也能平静又自然地撒谎。
其实,谎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塞西莉娅不会相信,无论格洛莉亚的伪装多么完美。她从来都不信,不然也不会恐惧至此。
——不对吧,希尔达,你在撒谎,妈妈知道的。
相信一次有什么不好呢,母亲?我这个女儿已经失败到这种地步吗?
格洛莉亚还是给予塞西莉娅平静的注视,她听着母亲说些“不要成为杀害亲人的人”“你会是个好孩子的”“不要恨你的父亲,他终究是你父亲”之类的话。她很有耐心地一一回应 和保证,但母亲却还是痛苦摇头,苦苦哀求。
罗莎曾对她说,母亲并不怕她也永远爱她且信任她。
多么可笑啊,我的小妹妹。
……
我成为不了好孩子,也不想成为啊,母亲。我可是那种哪怕真的亲手杀死父亲也不会悲伤和负罪的人。
您既不信我,也不了解我啊。
从梦中醒来的格洛莉亚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说不上难过还是不甘,她的心里塞满比冬夜更冷寂的平淡。
嗯,果然思考着我的事因而已经足够脆弱的母亲就那样消逝。罗莎没有母亲了。以后,她也会没有父亲的。
格洛莉亚在心里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也阻止不了她将杀死克里斯的行动。
“……”
格洛莉亚找了件衣服披上,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来到客厅。她喝掉杯子里冷水的一半,坐在餐桌前发愣。
她和Reborn离开艾芙里特庄园的时候带走了母亲常看的那本诗集,现在放在书架上,于是格洛莉亚抽出后放在桌上。她没有翻开,实际上她已经对每一篇都倒背如流。
……嗯?
等她察觉到动静的时候,杀手已经穿过客厅在她对面坐下。
思考着“他听力也太好了点不过第一杀手有这种程度的警戒也很正常”,格洛莉亚最终选择向他道歉。
“抱歉,教父,我并不想吵醒您的。”
“杀手本该少眠且眠浅,我亲爱的小莉亚——睡不着?”
“可能是最近没有训练的缘故。”
“倒是也有可能。说起来,意大利的冬天不该小看,摄取冷水只会让你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冬天还未过去。”
“我不会感冒的,教父。嗯,希望您也不会。”
“谢谢。”
Reborn没有开灯,由着二人在有一两束月光斜透进来外几乎全黑的地方坐着。
那一点光亮照亮他们眼睛的一角,黑色射向红色而红色又弹向黑色。
格洛莉亚在黑暗里试图在眼前还原杀手的全部轮廓,于是身体无意识地后靠,盯着杀手唯一可见的那点眼睛的一角,神色认真又专注。
“你不该退后,格洛莉亚。靠近点。向前靠。”
她皱了皱眉,还是决定跟随Reborn的声音向前倾身。
有一点别的动静,她想大概率是杀手有了动作。
亮光。
打火机的亮光。而那已足够照亮二人的双眼和半张脸。
他们差别不大的呼吸让火光左右轻轻摇摆不定。
Reborn要开口前,格洛莉亚很烦躁地想着他千万别问出“做噩梦了吗而且恐怕有关塞西莉亚”的话。
但一般人都会问的。
“那本书,”杀手的目光移到格洛莉亚手边,“我翻过,如果说塞西莉亚女士曾经多次读给你听,我觉得不太合适。”
“……嗯?”
“你和她希望的那种孩子并不一样,格洛莉亚。”
“嗯,我知道。”
“不是并不代表不好,亲爱的。你只是太有个性而已。”
“可我看您也挺有个性的,”格洛莉亚把视线完全转移到杀手的打火机上,“说起来,您为什么抽烟?是为了舒缓压力放松精神一类的?”
Reborn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我想你该停下这样的对话,好孩子——我可不想成为诱导未成年吸烟的那类人。”
教女小姐忍不住发笑。
“恕我直言,教父,您实在不像介意这类事的那种好人。所以,单纯是因为您爱出风头又爱显摆得要死吗?”
杀手对这番话既不反驳又不生气:“我第一次见到失眠的人这么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看来同样爱出风头的小格洛莉亚也感兴趣。我亲爱的,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嗯,您是个多好的长辈啊,这当然只是我在诱导您。”
含着教父先生递来的烟,稍微有点走神的格洛莉亚低头垂眉。
烟头在她嘴唇细微的抖动下来回蹭过杀手的那支香烟,不轻不重往他的方向顶了一下。
二人的目光同步移动,先是他们此刻仍然紧凑在一起的烟头而后是各自看向对方的脸。
肇事者小姐没有退下,受害者先生也没有躲开。
橘红色的火花早已燃起而两支烟却不分开。
格洛莉亚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多地去想母亲的事。而她同时也不认为这是香烟带来的效果。
“教父,您对自己的家人如今还有什么印象吗?”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提问。
“双方不再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谁都不再为此费神。”
格洛莉亚不会对杀手表示同情。他本人对此事的确是毫不感伤,而且现在的生活显然令他称心如意。
“嗯……还挺不错的。至少在这种方面我就勉为其难地认定教父您是个……很厉害很帅气的人吧。”
“记得下次少个词语。”
“嗯?您不该是被人称为‘帅气’会不好意思的那类人啊。”她狡黠地眨眼,映在她眼里的火星看起来有种与睫毛上下翻飞的错觉。
Reborn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他伸出手取下格洛莉亚含着的烟,指腹磨过她的嘴唇,示意小孩该回去睡觉了。
“那么,再次晚安,教父。”
“晚安,甜心。”杀手捉住她的一边肩膀,倒也真的和文艺作品里的长辈那样隔着格洛莉亚额间的碎发,低头俯身给她一个称得上温和的吻。
2.
“我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格洛莉亚才7岁,”彭格列九代目看到和Reborn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姑娘,把神色放的温和,“结果10年之后现在才重新想起来自己有个教女吗,Reborn?家人可是很好的存在啊。”
“Timoteo,找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单纯开几句玩笑吧?”杀手看了眼面露嘲讽的格洛莉亚,对方即便此刻撞上他的眼睛也没有进行任何掩饰。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Reborn。你总是独来独往的,孤独的确使人保持清醒和冷静,但也不能只有孤独。你看,你还专门把小丫头从她父亲身边带走,而且艾芙里特首领好像并没有事先同意吧,他前两天特地来看我顺带问了我一句你人在哪里。”九代目掇着茶笑了笑,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啊,想不到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第一杀手先生在诱拐这种事上如此得心应手,我的教父还是不赖啊,九代目。”格洛莉亚永远不会放过揶揄Reborn的机会,她边说边看向他的脸。
“不过,当事人看来是同意的啊,小格洛莉亚。如何,传闻里的第一杀手有好好履行他的监护人职责吗?”
“嗯……马马虎虎,勉勉强强,还行。”格洛莉亚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摆出一副认真的态度思考答案。
“看见她这副样子,Timoteo,作为监护人的我显而易见是最不容易和最辛苦的。”当然没有生气的Reborn绕后的手轻轻上提格洛莉亚的围巾,同样也不用力地伸手弹向她的后脑勺。
“既然非要把人带走,那么就应该有照顾到底的觉悟啊,我的朋友——那么,闲聊暂时结束,我的确有点事情拜托你。小格洛莉亚也可以听着,说不定你们父女可以尝试合作。”
……
格洛莉亚在冷风里眯着眼。
她裸露在外的鼻尖和眼角,连带着耳廓泛着点鲜嫩花尖的绯色。可能雪化的水灌注满她的双眼,不然怎么在阴沉的天气里也那样晶亮清澈。
“靠过来,我亲爱的,”没等格洛莉亚下一步动作,Reborn已经伸手拽人同自己靠近,他把她的围巾拉高到能够只露出双眼和额头的地步,又让她面朝自己站在正前方,方便他用双手轻轻捂住小孩发红的耳尖,“哪怕有的玫瑰难养,我也不想让她蔫掉。”
“我才不是什么花一样的东西,教父,你那套欺骗女性的东西别在我身上试用。”
“玫瑰有区别的,小家伙。你肯定是剔不了刺,不是由水而是靠血和火生长的奇异种类。”
格洛莉亚随即莞尔:“那不就是说我不但会把您扎伤,还要靠您的血才能被养活了?”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小玫瑰,你的教父还不至于因为一点小刺就要鲜血淋漓败下阵来。关于第二个问题,显而易见,我亲爱的突然不聪明的小格洛莉亚,玫瑰和吸血鬼的区别还是很大的——除非你真是。”思索片刻的杀手保持捂住她耳尖的姿势把人往怀里带,他特地帮格洛莉亚固定好姿势,自己也弯下腰缩短二人之间的高度差,于是只要她再往前探出半根手指的距离接着张开嘴就能咬上杀手的脖子。
“真没诚意啊,教父,您的衣领太高了。”格洛莉亚自然而然地配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玩笑。
“我可没禁锢你的手,小玫瑰——请吧。”Reborn冲她一挑眉。
格洛莉亚盯着教父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睛,抬起左手只伸出食指,指腹抵住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进而下拉。
指尖一路缓慢下滑,沿着一点青筋,而后是喉结,最后落到锁骨。
她看着教父的眼睛里逐渐增添在恒温和低温之间不定的笑意。
格洛莉亚向前探头,头顶抵住Reborn的下颚遮挡了他的视线。
但Reborn知道她很接近了。她的呼吸已经占据了自己脖颈皮肤的一定范围。
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扫过。
教女小姐把她的眼睛贴在杀手的颈动脉上,眼皮上传来一点微小规律的震动。
她睫毛颤动的频率与它一致。
“在干什么呢?”
“我在透过您的皮肤去看您的血液质量。”
“所以结果呢?”
“感觉不太好喝。”格洛莉亚煞有其事地摇摇头。
“看来你只能悲惨地饿死了,亲爱的。”
“教父,别说话不算话,您明明说不能把我养死的。”
“嗯,你说得对,之后我会想想办法让我的血变好喝一点。别害怕,你的好教父我是舍不得你死的,小吸血鬼。”
他们同时笑起来进而结束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啊,出现了。
格洛莉亚踮起脚越过Reborn的肩膀锁定了出现在视线范围外的目标。
杀手看她的反应意识到猎物现身但并不急着回头去看。
九代目特意让他带上格洛莉亚去接彭格列的委托,加上小孩从小和那位也算亲近,格洛莉亚本人不想接任艾芙里特首领的事九代目也清楚,恐怕他的确有那么点意希望这孩子以后为彭格列服务。
是她的话……应该最后能达成所想。
那就,给她培训吧。
这次的任务是关于一份机密文件。彭格列出了叛徒,这原本并不复杂,因为此前已经确认了此人的身份也查出他准备进行交易的家族。
可是,那个人突然横死。
彭格列的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被□□的子弹正中面部几乎是当场死亡。
他的身上没有文件,而交易的另一方也没有收到因而同样在进行寻找。
目前为止,没有一条风声表面有人拿到了那份文件。
文件就这样失踪了。
彭格列目前的想法是交易谈崩,失手之下另一方,也就是希尔斯特家族失手杀了那位叛徒。那人很谨慎,他没有随身携带文件。
死者可能去的地方,以及他的朋友,家人还有情人,哪怕时常光顾的店铺的店长和工作人员都被彻查但依然没有文件的下落。
“那么格洛莉亚,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或者说你觉得我现在是要做什么?”
格洛莉亚收起刚才的玩笑心思和表情盯着那名可疑男子陷入沉思。
接下这个任务后,她和Reborn先是调查了希尔斯特家族得到了他们并没有动手杀人的结论。
而后他们也调查了叛徒身边的人,以及叛徒本人长期以来的生活痕迹和轨迹。
“教父,”
“我在听。”
“我觉得……那个叛徒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