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双脚踩在椅子上,下颌枕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红,你是不是很久都没见过你父亲了?”
“您不必这样生硬地转移话题,主人,我的父亲希望我能一直跟着您,就像卢梭尔跟着撒旦大人那样。”巨龙化作的小男孩神色坚定,“如果您不想回地狱,我是不会独自回去的。”
卢梭尔这一名字让罗萨的心念微微一动,很快便想到了原因——卢梭尔是一条黑龙,不过他作为撒旦大人的坐骑常年留在地狱首都萨顿城,根本不会到人间来。
“假如我一直不回去呢?”
“换做是以前的我,会以为您在开玩笑。”红的神色并不意外,“好在现在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喜欢她,红……即便她设计陷阱让我受了重伤,又带着厄尔摩拉一同失去踪迹。”罗萨不禁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我还是忍不住来找她。”
“您每次遇见她都会吃亏,不是因为她和您是敌对的种族,而是因为她的精神比您强大。”红用稚嫩的嗓音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即便现在的她手无寸铁,依旧能时刻影响到您的情绪。”
“但我可以直接杀了她。”罗萨不假思索地说,“我爱她和我要杀了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但在这之前,他还想验证一件事。
与此同时,与他一墙之隔的西莱沙睡得并不安稳。她最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陌生的场景。
这一次她梦到了罗萨,在梦境深处无数妖魔环伺着她,却都在罗萨抬手的一瞬间化作灰烬。那一刻乌云分开,月光洒落人间,罗萨站在蛇一样扭曲的树影之间,皮肤泛起象牙一样的光泽。
恍然间西莱沙觉得他身后应该是有一对翅膀的,但是他站在暗处,自己看不真切。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西莱沙喃喃,可惜梦中的罗萨并不会回答自己的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尘封于记忆深处的一缕幽魂。
眼前的画面渐渐发生了变化,有洁白的光芒撕裂了空茫的夜色,也撕裂了青年孤零零的身影。西莱沙猛地抬手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直疼得她狼狈地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见着那片水银一般圣洁却冰冷的白光逐渐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她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上来,仿佛随着那人身影的消失,胸腔中某个拳头大小的东西也被利刃翻绞得粉碎,逐渐停止了跳动。
像是往前往后千百年,她再不会这样痛苦而失望。
直到有一只手从身后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那是一只苍老而枯瘦的手,显然同它的主人一样经历了漫长岁月的风霜摧折。
“西莱沙,不要去想。”老人的声音温柔而宁静,带有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既然有机会能遗忘过去,就不要再想了。”
感受到老人指尖传来奇异的温度,心脏被撕裂一般的痛苦竟真的逐渐缓和下来。淡金色的光芒茧一般将她包裹在其中,周身温暖的触感让西莱沙回想起多年以前跟同伴一起在教堂中祈祷,年迈的神父用温和的嗓音说愿你们的灵魂受到神的保佑。
慢慢的,神父的身影发生了变化,从满头白发的老人变成一名银发青年,青年用悲悯的神色注视着她,极长的银发拖在地上,银灰色的眼瞳像是雪前灰蒙蒙的天空。
而青年的脸……那是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就像面对镜子望向不同性别的自己,又像是孩子在仰望着自己的父亲。
“老师!”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西莱沙猛然惊醒,猝不及防地对上罗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他在床头不知坐了多久了,似乎他本就该在这里,隔着一抹稀薄的夜色看着她,从来不曾远去离开过。
月光从窗口透入,少年宛如洁白的雕塑。
“你刚刚说什么?”或许是西莱沙苏醒得太过突然,罗萨没来得及摆出温柔的表情,神色看起来有点阴郁。
“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跟我长得很像但是不认识的人。”西莱沙呼出一口气,慢慢清醒过来,“你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关门。”罗萨平静地回答。
“不可能。”西莱沙先是否认,随后又觉得不太确定,“就算门没关,谁让你进来的?”
“你一直在说梦话,叫一个人的名字。”罗萨注视着她的眼睛,缓慢地说,“罗古斯塔。”
“罗古斯塔是谁?”西莱沙皱眉,“我没叫过这个名字,我记得自己刚刚梦到了什么。”
罗萨好像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去勾住西莱沙垂在被子上的手,“你之前说自己背叛亵渎过神明,你做了什么?”
这是一个有点唐突的问题,可那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太过温柔而专注,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烧了一座圣堂,因为神父无法为我的朋友们超度。”西莱沙说,“神父说,被放逐者是无法去往天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