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有意不让自己断臂处的伤口愈合,血腥味不断让更多死骸聚集过来。这些脱离了大群意识,沦为只会依靠本能行事的低等生物被高阶魔族的血液刺激得几近疯狂,几乎开始无视阵主达利嘉的指令,发疯一般集体扑向罗萨。
时机已至,以罗萨为中心,空气中原本隐形的透明方块在此刻全部显影,数不清的小方块堆叠成一个直径将近一千米大方块,方块的边缘微微发蓝,宛如流淌过刀锋刃口的那一线寒光。
所有人都以为方糖是蓝色的,然而这并不准确,空间本身没有颜色,罗萨只是凭借自己的喜好将它变成蓝色,自然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让它回归透明。
而在不知不觉间,整个小镇上方的空间都已经被切成碎块,他摆弄着着这些空间,就像小孩子摆弄积木搭成的城堡那样简单。
然后哗啦一声,罗萨掀翻了这座积木城堡。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死亡与杀戮的裁决悄然降临。远处的达利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那个人真的敢这么做。
方糖崩塌的刹那,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也一同消失了,而在一片晴空之下,本就已经是尸体的死骸迎来了彻底的毁灭。
那画面就像是将一万只蚂蚁塞进火柴盒再把火柴盒踩到脚下狠狠碾碎,空间被慢慢压缩碾碎时反而是寂静无声的。
声带早已腐朽的的死骸当然发不出嘶吼,只有凭借扭曲挣扎的动作才能隐约猜测出它们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其中一些死骸甚至因为不堪忍受而生生拗断了自己的脊椎和脖子。
然后毁灭如期而至,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至此彻底迎来终结。
范围如此庞大的空间就算是崩塌也需要十几秒钟,罗萨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精准地控制空间将死骸碾成粉末,无数囫囵的尸块砸向地面,砸穿人类建筑的屋顶,在街道上腾起一片尘埃。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炼狱一般的场景,被头顶重又浮现出的阳光刺得微微战栗。
罗萨的身体正在悄无声息地崩溃,羽毛脱落血肉融化,仿佛虚空之中有什么正在不断啃食着这具身躯,透过消融的血肉隐隐能看到内里暗金色的骨骼,而血液几乎已经流失殆尽。
空间崩塌时所产生的反噬险些直接杀死施术者本人。
视线逐渐开始变得模糊,疲惫和无力感潮水般涌了上来。罗萨隐约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喊着什么,声音有点熟悉,可是距离太远,他听不清楚细节。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此刻维持着他微弱意识的反而是胸腔里的一团火,那团银白色的火焰灼烧着他,从多年以前被天使的利剑捣入心脏的那一刻起,这团火便取代了他的心脏,在胸腔之中静静燃烧。
他会带着这团火死去,就像他会带着西莱沙一同死去那样。他们两个的尸骨本就应该纠缠在一起,如同曾在地狱庄园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永远都无法再被分割开。
西莱沙应该很高兴镇子上的人类得救吧?可……她为什么又会流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神情?
在罗萨背后,一道黑影正在悄然靠近。达利嘉此时的情况显然也十分糟糕,跟那些没有神智的死骸不同,他在空间显影的刹那便察觉到了那人的意图,卡在崩塌的前一秒找寻空间的薄弱处逃了出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受了重伤,支离破碎的身体勉强维持人形,全然不复之前的优雅模样。
达利嘉用仅剩的左手攥紧一根细长而尖锐的骨头,悄悄逼近因为重伤而反应迟钝的罗萨,仅剩的独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邪恶的光。
目睹了这一场景的西莱沙觉得自己急得快要发疯了,半空中的罗萨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她拼尽全力想要接近那个人也只是徒劳。从高空到地面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漫长得却仿佛间隔着地狱与天堂的鸿沟。
达利嘉忽然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视角,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才看见自己停留在原地的身躯,肩膀以上空荡荡的,血正不断地从脖子上的断面涌出。
这就是达利嘉·安图生命最后一秒钟所看见的场景,他的身躯毁于利刃,意识则同世间所有死去的人一样消散于天地。
面前无头的尸体慢慢倒下,喷涌而出的血溅了罗萨一头一脸。他已经无力召回自己的配剑了,躺在他手心的是一柄普通的铸铁长剑,有人爬到楼顶的天台将这柄剑掷给他,剑柄上似乎还残留有那个人体温。
这一动作用掉了罗萨最后的力气,虚脱麻痹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他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有着漆黑羽翼的魔鬼穿过漫天尸骸坠落向大地,近乎惨烈的画面带有一种浓重的宗教感,让地上的人类打从心底涌起一阵战栗,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只有西莱沙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坠落的方向跑去,她知道那魔鬼是什么,也知道那个魔鬼此时此刻需要她。
“滚开!”
脱力跪倒在地上的罗萨喘息着抬起头,西莱沙在他脸上看到了狰狞的杀意,如同冬日里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让她僵立在原地。
平地骤然卷起一阵飓风,吹得罗萨及肩的黑发狂乱地飞舞。过了几秒钟西莱沙才意识到有冰冷的液体泼溅在自己后背上,散发出黑暗生物特有的腥臭味。
在她身后,一只犬型的低等妖魔被空间乱流削成了两截。西莱沙全部心思都在罗萨身上,完全忽略了自己被趁乱闯进小镇的低等魔物尾随良久。
“没事了。”罗萨松了一口气委顿下去。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有人张开双臂接住了他,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西莱沙银白的长发很快便被那人身上的血污弄脏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悬在他的胸口,似乎想试探他的心跳,又害怕触碰到他身上狰狞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