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留下来继续干?”时潇帮他把话补充完整,很爽快的答应,又看向外卖员,“你也一样?”
三人就是人从众,外卖员立刻点头。
时潇最后看向服务生,“你呢?”
出乎意料的是,服务生没有提出同样的请求。
“我看过相关科普,以前对待异种没这么仁慈。你们有应对异种的特质武器,击杀它们像杀人那么简单。”她说话没有小宣那么流畅,但是有意控制着语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连贯自然。
时潇没有否认,“污染就像传染病毒,在没有研制出特效药之前,总要优先保证健康人的安全。”
“这么做没有错,那么现在呢?”服务生问,“放弃简单高效的清理方法,是特效药有进展了吗?”
这个问题时潇没办法回答,连她自己都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也不知道。”服务生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说明这个方案施行了没多久,或许我们就是第一批实验对象。”
她对时潇轻轻摇头,“如果真是这样,很抱歉,我不接受。”
“什么意思?”小宣迟钝的眨了眨眼,“你不想留下来吗?”
“比起实验品,我更喜欢做自己。”服务生看着时潇的眼睛,“还是用最普通的方式处理我吧,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你想死?”小宣说话很直白,尽管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能听出迫切与焦急,“当实验品怎么看也比被打死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只要活着就还有无限可能,打起精神呀!”
“我们还算活着吗?”服务生苦笑着问小宣。
“怎么不算!谁说有心跳呼吸才算活?我觉得我现在活得挺好的!”
服务生依旧只是摇头。
小宣还想劝,却被时潇打住了。
“是不是该吃饭了?”她目光轻轻扫过一众鬼,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凌晨12点半,新上任的店老板说该吃饭了。职业习惯让厨师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有半句质疑,径直奔去后厨,“我去做饭。”
外卖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指了指厨师的背影,得到时潇的允许后,迅速跟了过去。
“你也去。”时潇对小宣说。
尽管不情愿,小宣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走之前不放心地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那行,你和老板好好谈谈。吃完饭再商量也迟,这么大的事不着急做决定的,再好好考虑两天啦!”
空荡的餐厅里只剩了两个人,服务员静静地看着时潇,听到厨房门关上后,才轻声道,“谢谢你。”
时潇点头承谢,“人在最后时刻不需要太多人送行。”
况且她这么做还有另一层面的担忧——另外三只鬼目前状态良好,万一在目睹暴力手段后被吓应激了,不太好办。
“考虑好了么?有些事一旦决定就没有后悔药。”她最后一遍问服务生。
服务生点头很干脆。
“还有别的遗愿么?”
“没有。”服务生迟疑了一下,伸出左手,衣袖往上扯了扯,露出瘦弱苍白的手腕。
那里有个醒目的深红色烙印,孤零零刻着一个“五”字。
“我是最后一批计划销毁的人造人,没有亲人,朋友也已经死去很久了。有些人追求二次生命,但有些人的二次生命毫无意义,能无声无息的真正死去,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没有比这更自由的事了。”
时潇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再说。
人造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旧名词了。
百年前的科技危机引发了科技惊恐,大批电子与生物科技产品被列入销毁清单,人造人就是其中之一。
与仿生人和机械人不同,人造人没有经过任何机械改造,他们与自然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出生于生物科技工厂的培养舱,而不是人类的子宫。
但这种从降生就携带的标签最为致命,不管怎么努力,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销毁清单一出,他们就和仿生人一样,由“人”变成了“类人产品”。
当年的世贸商团犹如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们将各个年龄段的所有“产品”紧急召回,无差别囚禁,最后统一扔进大型冷冻舱。
为了避免大规模屠杀引起民众反抗,他们又把这些产品随机分成了五个批次,并承诺每50年销毁一批。
可惜百年前的决策者控制不了百年后的人怎么做。
时潇曾经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人体冷冻舱是一项入不敷出的亏本买卖,大量能源被消耗在已经判下死刑的人身上,这不符合节能理念,是对资源的浪费与侮辱。
所以两年前,世贸商团在销毁第三批次冷冻人以后,并没有启动对剩余批次的冷冻供能。
人体冷冻舱被放弃了。
过失也好,故意也罢,没人会对这件事负责。在人人自危的混乱时期,每个人都可以是无辜的,每个意外都可以推到异种头上。
99%的冷冻人会因此死去,也许有一少部分会活下来,逃离冷冻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都清楚,人造人和自然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对社会的危害,甚至比不上那些死去后腐烂的尸体。
后果可以忽略不计,损失倒是及时止住了。
可对于那些人造人来说呢?
生命从液体罐头里开始,从受精卵到胚胎,慢慢地,她有了朋友,有了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有了自己的生活。
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张薄薄的销毁清单,一批人用“人造人”的称呼喊她,诅咒怒骂着,将她强硬地拖回液体罐头里。
她什么都没做,却似乎成了人类的公敌,变成了最可恨的恶人。
他们将她恶狠狠地扔到角落里,一扔就是一百年。
她是幸运的,一百年后冷冻舱被遗弃,她又挣扎着活了回来。
可是生活没有了,朋友变成了老去的墓碑,一栋栋陌生的高楼将她夹在中间,她像一只格格不入的怪物。
她害怕,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她恨他们,可又不知道该恨谁。
她也试着努力过,可惜一不小心被污染占据了身体,她又不是自己了。
她累了。
挣扎了这么久,真正的自由似乎只存在于死亡里。
那就拥抱死亡吧。
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最重要的却不止生命。
“有没有喜欢的数字?”时潇看着墙上的时钟,轻声问道。
她很想帮助任何一个陷进泥泞的人,可惜对方向往自由,她手里只有绳索和束缚。
未来是一场晦暗不明的豪赌,她可以孤注一掷,却没权利强迫别人下注。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自由。
服务生也跟着抬起头。
“43。”她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声音很轻,“以前遇到过一位专攻心理学的忘年交,我离开的那年,她43岁。”
时潇点头,“现在是12点40分,你还有三分钟时间。”
三分钟很短暂,又很漫长,厨房传出温暖的烟火气,隐约能听到小宣与厨师吵嘴的声音。
但这些都不在她的生活中。
服务生在最后的时间推开门,慢慢踏进松软的雪地里。
漆黑的夜与雪将天地分割成两半,淡黄色的弯月高悬。
她静静地站在风里,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风吹起的雪片。
纷纷扬扬,无论怎么努力都数不清。
服务生抬头望向幽远的夜空,轻声笑了一下。
凌晨12点43分。
手枪上膛,时潇举枪瞄准雪地里静立的人影。
“砰——”
工作有时候是那么的简单,瞄准,射击,火化,打道回府。
工作仪带来的新鲜劲慢慢过去,时潇觉得有点无聊。
她想回家了。
卡里躺着真金白银的300万,应该足够为局子里每一位同事买一座墓碑。
金局地位最高,她得配两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