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拂晓,季往村子走去。此时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刚醒的鸟儿拉长着声音 “咕咕”叫唤。他们的村落位于伏牛山与清河之间,在伏牛山腹部上一个由南向北缓缓倾斜的坡地上。坡地之下约五十步外,便是清澈的清河水。从季此时站立的位置望去,整个村落不过小小地拥挤的一团。季眺望着村子,远远的,就注意到清河边有一块颜色迥异于清河两岸沉静绿色的土地,有个人正站在那土地之中,时时弯腰,拔除杂草,又手拖着叶片和穗,检查生长情况。那是季的父亲,系。
季站在田地外看着父亲。系注意到了儿子,他直起腰,面带笑容,嘴里却在责备:“你昨晚是去了村子外面吗?外面野兽多,一人出去不安全。”
季没有说话。父亲带着容忍的神色看着他。季将头偏过一边,旋即又偏了回来:“我带了矛。”说着他将手中的矛往地上顿了顿。
早在几年前村子周围就没有什么野兽了,甚至有时连一窝野兔子都找不到。况且昨晚也不是他第一次一个人独自留在野外过夜。
父亲看起来还想责备他,可终究没有再说。村子渐渐有了响动,族人起床了,天空中飘起了炊烟。父亲终于检查完了,走出田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季跟在父亲身后。有村人遇到了父亲总会送上一句祝福,祝福族长系终于有了一个女儿。系回应的笑容很矜持,可季感受到了父亲的愉悦。
到了家,母亲昨天才生产,没有力气起身做饭,父亲看过母亲后径直去做饭。季站在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的两个弟弟象和类正围绕在母亲身边,一起逗弄着刚出生的小婴儿。
季在门口踌躇,最终是母亲解除了他的困境,母亲喊了他一声,他于是不得不进去。母亲不过三十出头,目光明亮,皮肤润黄,一头黑色长发松松挽起,半躺在草席上,身下铺着她自己织就的麻布。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正闭着眼睛在母亲怀中睡觉。
季和弟弟们一样跽坐在母亲床前。母亲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季说去了矮丘。
“昨夜你父亲找了你许久。孤身一人在外过夜终究不安全,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母亲嘱咐道。
季应了一声,低头去看小婴儿。母亲问他妹妹好不好看。季撇撇嘴,说这么皱巴巴的一团,哪里看得出好看还是不好看。他这时才有了点十二岁男孩的样子。
母亲让他给气笑了,她轻拍了儿子一下,说:“你刚出生时也这么皱巴巴的,我就看出来你长大一定会勇敢无畏是个大英雄。你妹妹现在和你当时一样大,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季羞涩的笑了,他伸手拉了拉妹妹的小手。象听了母亲夸赞哥哥的话,眼睛冒光,一脸企盼的缠着母亲,让母亲也说说在他刚出生时母亲看出了什么。这时屋外飘来了肉的浓香,类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屋外跑去。而象的声音太大,吵醒了睡梦中的小婴儿,小女婴闭着眼睛大哭起来。
早餐很丰盛。黍米饭,骨头汤熬制的蔬菜汤,以及一盘烤鹿肉。象和类二人看着鹿肉,双眼和嘴角一起在发光。父亲却将大部分的肉盛给了母亲,剩下三个孩子一人一片。类和象发出失望的声音,看着各自碗里的那片肉,纠结要如何分配才能就着这片肉吃完这餐饭。母亲在一旁看着笑出声来,不顾丈夫的反对将碗里的肉分了些给孩子们。
“我吃不了这么多。”说着她又给丈夫夹了一片。
吃过饭,季领着弟弟们收拾碗筷。等他进来的时候,父亲正和母亲说起早上看过的黍苗情况。这几天正是抽穗扬花的时间,不出意外,应该会有个丰收。
“这是第三年了,要是今年再能结子,我们就算真会种了。”母亲高兴的说。
父亲没有说话,种地需要懂得天时,他们还在摸索之中,但他的眼睛仍透出兴奋来。“如果真学会种地了,咱们就算扎下了根。再不用逐兽而居了。”他话语平静,可季仍从这平静里听出了几分激动。
父母的兴奋也感染了季。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景象,那片景象还很朦胧,但季知道,那是丰收和富饶:如果真如父亲所说,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像姜寨一般的大族?
姜寨,那个位于东方的大族。十多年前,尼能人偶然走出伏牛山,才得知世间竟有如此人口繁盛之族。那时他们甚至没有进入姜寨的腹地,只在外缘瞥了一眼。而那一眼带给尼能人的震惊,至今犹存。
看着父子俩壮志满怀的样子,母亲微笑低头亲了亲正专心喝奶的小女儿柔软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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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低沉又悠长的吆喝声响彻整个村落。族长系手持长矛站在村中心空地中心的乌木柱下。他的面前,站立着尼能族里所有十六岁以上手脚健全的男人。他们每人手里一根长矛,腰间别着装了黍米饼的袋子。夏秋季节,尼能人每隔十五天要全族出动狩猎一次。今天正是集体狩猎的日子。
尼能人已经耕种了三年,清河岸边出现了连片的田地。可他们仍需要狩猎,为了毛皮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