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启程时还朝霞满天,越走天色却越阴沉。头顶逐渐阴云密布,风卷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问了几次是否先在路边找个地方休息,前面那个带路人都说快到了。极目处,广袤平野与灰色的天幕连成一线,哪里有城镇的影子?
回首望来时的客店也已经看不到了。他们踽踽独行在世界荒芜的中心,往前往后,空旷无人,只有前面那个主动给他们带路的汉子。只有风。
在这里发生些什么,不会有见证。
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聿如蓦然停步,紧紧拉着阿瞻阿怀倒退几步,返身便跑。
“阿姊怎么了?!”
“哎!”带路的汉子三两步追上来:“你做甚?”
他进一步,她拉着两个孩子退一步:“前面没有人家。”
汉子不耐烦道:“走一段就有了!你又没来过这块地!”
“还要多久?”
“快到了!你急什么!那不是?”
瞻之怀之引颈而望,冷不防被一双大手拎起扔到一旁,那汉子重重扳过阿姊,就去拽她肩上的包袱,扯她衣裳。瞻之吓得手脚瘫软,怀之不声响地爬起来从后面勒住那人脖子,立刻又被重重甩到一旁。这一下摔得她有些昏,撑着地坐起,只听阿姊喊道: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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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寥梦中惊醒。
他不知何时靠在木板墙上睡着了。外面乌云滚滚,一时竟不知是晨是昏。
宛丘驿里清清冷冷。老驿丞说,是清早,但这天气看要下大雨,还是等雨过了再走。
孟寥却待不下去。他的扫除失效了。时隔多年,又在梦里回到童年夏日的一个平凡傍晚,晚风微醺,晚霞满天,所有人都还在。在世界崩塌之前。
这个久违的梦如此真实,鲜明,纤毫毕现,在醒来的一瞬如水风从指间流走。他试图抓住梦的一丝半缕,打捞起的最后印象竟是那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他梦中的三姊娣。
孟寥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怎会出现他梦中的家里。
他推开门,望向暗沉沉风云流荡的原野,回身取了行李。雨还未下,能走一段是一段。他现在做些什么都好,淋雨也好。只要在行动。
老驿丞见拦他不住,问往何处去?若向北,前面很长一段无处可栖,往南倒很快能到一个小村落,村子虽然荒废,但大约还有能避雨的所在。
孟寥答他不去那里,他北上。老驿丞悠悠道:
“也好,五年前一场瘟疫,小孟集也凋敝许久了,孤身独行却有些怕人。”
青年校尉手上动作停滞片时,背起行囊,拿过刀,向老驿丞谢过,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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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几乎已把阿姊完全按到地上。怀之摔得脑袋还懵,愣愣坐着,只见阿姊的脸庞的那人挥动的臂膀间偶尔出现,每一次都在急急催促他们快跑。
瞻之见不得阿姊被欺负,哭着挣起来便一头朝那汉子撞去,半路被怀之的脚绊得扑面倒地,再爬起来,只觉鼻子热热的,擦了一把鼻子,手上湿漉漉的。
他愣愣看着自己一手的血,咕咚又倒了下去。
包袱已经被完全扯开了,里边的东西散了一地。一同散落的还有阿姊的外衫。聿如转侧过脸得到片刻喘息,喊道:“我从,你等等!”语音里已带哭腔。那汉子见她不再挣扎,粗重喘吁着直起身,冷不防她睁眼狠狠一抬膝,腰下一阵剧痛,痛得他双手捂住倒在地,聿如立刻爬起,拾起落在不远处的一把匕首,拔出短刃。
她自从打昏了那个郎君,虽然对不起他,但忽然发现自己这双手除了写字还能做其他事。刀光闪处,鲜血喷溅而出。汉子按着大腿长声怒号,翻身来夺,聿如不管不顾地握着沾血的刀刺向他胸前,汉子忙后避,她却挥刃一转,朝他双目划去。
汉子大喊起来,又捂住双眼。聿如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不耽搁,忙去查看弟妹。怀之定定地看着那个歹人:“他还没死。”
“他目盲了,腿瘸了,追不上我们,快走!”
“他还会害别人!”
聿如愣了愣:“你说得对。”持刃走近那捂着眼打滚的汉子,顿了片刻,换了只手握住匕首,忽然朝他腰下刺了下去。
歹人撕裂地长嚎。聿如抬起苍白的脸,向怀之道:“他现在干不了坏事了。”
掐醒了瞻之,三姊娣俩匆匆拾起地上散落的行李,奔向最近的树林。
一气跑了不知多远,直到树林也被抛到身后,前面地平线上终于隐约出现一痕村庄的影子。
怀之忽然叫:“阿姊?”
那一股劲儿过去,聿如这时才觉心跳得异样地重,头昏眼花,直犯恶心:
“什么?”
阿妹惊喜道:“你好厉害!”
聿如莞尔提起一口气道:“你阿姊是——”话音未落,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弟妹大惊,扑地用力摇她。怀之探了探她鼻息:“阿姊晕过去了。”她试着掐她人中,可阿姊一动不动。
怀之叹了口气:“等等吧。”
瞻之仰头望望乌云密布的天色,嗓音忽然深沉坚定起来:
“不能等,要下雨了。我背着阿姊,我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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