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沿着西山的斜线滑下去,傍晚的山林有种色调混淆的冷感,风吹过干巴巴的树杈,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往回走。
松子开始抱怨,“下次再也不陪你捞鱼了,冬天天黑得很快的。”
汪秋鸿安慰这个胆小的大人:“可是我们也捞到鱼了呀,不会多危险的,冬日里熊都在睡觉呢。”
“除了熊还有别的呢,”松子唠唠叨叨,“这边离大本营那么远,都是林子,你能保证没有别的坏蛋摸进来吗……呃。”
“啊?”
松子停下了脚步,后背有点发毛:“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你别自己吓自己啦,哪有声音。”
松子回头望,他对自己的听觉十分自信:“真有……”
小汪叹口气,把鱼尾巴往脚边一插,并起手掌遮在额前,在树林层复一层的阴影里往远处望,哪有什么动静嘛,和尚就是爱大惊小怪,然后她视线里均匀的灰白色突然一晃,几道明晃晃的刀光扎进眼里,一下又黯下去了。
两个人的腿一下子软。
“那,那个,那个人……”小汪结结巴巴。
“被大当家赶出去的那个?”
汪秋鸿用力点头,小脸煞白:“他是来报仇的……这个叛徒,肯定把寨子卖了,才能绕过守卫进来,不知道后边还有多少人……得,得快点回去报信才行。”
松子也怕,往后退了两步,“那愣什么,跑啊。”
“咱俩跑不过他们的,”汪秋鸿把他一拽,“土匪可都是在山里跑惯了的,俩脚蹬得跟马蹄一样,不行,不行,我们会被逮住的!”
“那也不能站这等死吧,”松子一把拔起冻鱼,揣在怀里抬腿就走,“走,快快快。”
他们这边一动,后边的人也遥遥地发现了俩人,一阵喧哗声后,松子看到那些人影压得更近了,两个人都头皮发麻,就在这时候,汪秋鸿把他一拽,在风里问,“你记得我们来时候的那条小路吗?”
?
“记得。”
“那条路边上都是陷阱,有绊绳,有尖竹陷洞,有碰了就会弹出箭的装置,还有……”
还有!?松子怒了,“你带我走了那么久,竟然一个都没告诉我!”
“我怕你紧张,误触了嘛……”小汪有点心虚。
松子一阵头昏:“现在说点有用的!”
汪秋鸿指向右边山坳,“那里有个小山洞,我之前贪玩走过,里边有条小缝,可以钻过去,就是特别特别小,得趴着过,我那时候是追狗才往那跑的。”
松子当机立断:“那就往那走。”
“不行……”
松子脚步变缓,有一些猜测在这两句话之间萌生,可还是有点不确定,“你想什么呢,快说话呀,再咕叽咕叽就要被逮了,你往他脑门摔过石头,我往他脑门砸过大碗,你可想想后果吧。”
汪秋鸿是有个法子,但她有点愧疚,甚至觉得这个提议有点卑鄙,咕叽了一会还是说了出口:“我能爬过去,你就不知道了,想来是够呛。那,如果能从那里过去,我就能更快地回去给爹爹和守卫报信。”
“……”松子张了张嘴,没说话。
两个人,兵分两路。
一个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跑,后边跟着一票穷凶极恶来报仇的土匪,你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有限的陷阱能弄死几个追兵。
另一个钻狗洞,抄近道往回报信,再回来来接应第一个人。
他想明白了。
“不不,不行不行,你当我扯屁,”汪秋鸿骂了自己一句,她可是土匪的孩子啊,怎么能在这时候抛下同伴,自己去选一条更安全的路苟且偷生呢,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她坚决地说,“我们一起走原路,那里的陷阱是几天一换的,坏蛋肯定不清楚,只要能甩掉几个人,我们跑到第一道守卫口就安全了。”
“快跑吧!”
她拽松子的袖管,可脚下刚刚探出去,就猛不丁地受到一股外力,整个人被推着往边上踉跄了两步。
“你走。”
她看到松子把冻鱼紧紧捆在腰间,脸上挂满慌张,“我,我们一块走那条路吧!”
松子回过头来,天就要黑了,夕阳仓促退场,仅剩的光线映在松子脸上。
他嘟囔了句:“我可不要爬狗洞。”
那一瞬间,小汪可能是眼睛花了,她觉得和尚的脑袋像菩萨一样在一圈圈发光,她抹抹泪,拨开树丛往前奔跑。
你等我啊。
等我。
…………
松子其实是个挺矛盾的人,或者说软弱。
比如跟汪大发不对付的时候,背地里管人家叫汪汪叫,吃了亏却不敢吭声,在粮仓里跟同伴闹矛盾了也只敢偷偷跟老王大爷告状。
可是他在某些时刻又可以很坚强。比如在粮仓门口义正严辞拒绝贿赂的时候,比如看到坏东西意图欺辱小孩的时候。
他的坚强更多时候是混杂了冲动的本能。
比如这次,脑子一热,就把自己放在了危险的天平另一端。
天完全黑下来了,凛冽的风从耳朵边呼啸而过,寒气凝冻起来,一呼吸就像吸进满肺的冰碴子,松子脚下狂奔,跑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然后他“啪嗒”一下,摔在了雪地上。
真他大爷的疼啊。
他迅速爬起来,往后看了一眼,星光淡,纯白的雪地能反出一点点微弱的光,松子看到后边跟着的人已经很近了,近到一发准头好点的箭都能把他脑袋串起来。
他不敢停。
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跑起来。
幸好他记性不错,在这种覆满积雪的树林里都能准确地找到来时的路径,他回想了一下奔跑时听到的惨叫,应该有三四人掉进陷阱了。
像这种搞偷袭的土匪,人数不会太多,否则容易引起外层守卫的注意,而应该是一拨一拨的,这一拨估摸着就是背叛者带着几个先行兵探路呢。
松子看着匐踞在夜色里的大本营的方向,这数里距离看起来真远啊。
好累。
没有“进食”的身体就像没有浇水的花,光晒太阳只会把他晒蔫,晒干,而无法真正地充盈饱满,他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干涸,如果是从前,他一定能跑得比现在快的,也不会喘得这样厉害。
都怪景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