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职的食物。
把他气到生病,气到发热,水淌出了好多,他坚信这是藏育腔里为数不多的精华,现在攥不住不说,还在往外跑。再这样下去他会干死会饿死的。
都怪景历。
不知道是背后嘀咕别人的报应,还是麻绳专爱挑细处断,松子跑着跑着,耳朵一麻,就听到个清脆的“咔嚓”声,一抬头,半截横斜的树枝已经被雪压断,重重地砸了下来。
老天!
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减速了,脚下一踩,一绊,整个人受着惯力往边上猛甩,砰地一下就在地上滚了几圈儿,跟着屁股一轻,头皮一麻,骨碌碌地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一路上的碎石头很多,雪全往松子脖子里跑了,他抱住脑袋也能感觉耳朵后的刺痛,不知道滚了多久,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停住。
好痛。
骨头好像滚散了,咯吱咯吱合不起来,该死的冻鱼差点把他大腿戳出个窟窿眼。
他还没吃上鱼,鱼差点先吃上他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松子四肢摊平地躺在雪地上,缓了大半日,才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他往上看了一眼,自己滚下来的这道斜坡很陡,而且他的块头算不上大,只是把枯枝压矮了点,在上边应该看不出有人滚下来的痕迹,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拖着崴了的右脚,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艰难挪动。
不一会儿,找到个树洞,他拽了把腿,把自己缩在这个树洞里,扒拉了一堆雪和枯枝,把洞口简单地遮起来。
喘了口气。
松子抽了下鼻子,从斜出的枝杈和雪块间隙看天空,小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后,他听到坡上有人跑过的声音,他们喊着“哪儿去了”,“操,全是陷阱,”“你小子是不是细作”之类的话,听起来已经在内讧了。
他安安静静地把自己蜷起来。
冻鱼的鳍掉了,硬邦邦地插在他边上。
他和他的冻鱼,像落败的将士与废刀,在这荒凉的雪夜里一起生锈。
冲动是不好的。
伟大常常伴随牺牲。
他只是想做一个混吃混喝等生崽的人,能力很低,品行驳杂,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志向,万万不该承担诱敌这种重要的责任。
所以。
松子抬了抬头,听到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向大本营而去。
所以,如果他没有把所有敌人带到陷阱里,也不能怪他的吧,他已经尽力了。
坡底下静悄悄的,天地都很荒凉。
松子动了一下脚踝,一动就是钻心痛,他不能拖着这样的腿出去,否则要是遇到个折返回来的坏蛋,他和鱼都得被吃掉。
后来他干脆就保持这个蜷缩的姿势待着。
他觉得自己是在等什么人。
又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遗忘。
他经常被遗忘,他娘把他遗忘在了山上,老师父忘了给他取名字,他顶着光头跑到族地附近的寺庙里,方丈忘了给他点戒疤,寺庙里的师兄忘了他干完活也要吃饭的。
他不太讨喜,跟谁的关系好像都很薄弱,消失了也没所谓,因此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会刻意惦记他,挂念着来找他。
小孩儿?不能吧。她应该找到老爹之后就要哭的,然后被安抚,被哄睡着,忘记这里还有一个负责第二条路线的和尚。
松子逐渐睡过去了,时间在半梦半醒之间流逝,直到他听到很轻微的响声。
睁眼。
他握住鱼头,像握住刀把。
如果,如果是那些折返回来的坏蛋,他就……
“哗啦。”
糊在树洞上的雪块掉下去了,月亮从云层里浮了出来,天是深墨蓝的巨幕,松子看到巨幕里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一下子松开了手。
耳膜胀痛,周遭的声音瞬间归于寂静,他只听到很长很沉的一道喘息,鼓槌一样打在他薄薄的耳膜上,视觉和听觉都因为失温而变得模糊的时候,空气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羽毛一样,轻轻安抚住了他紧绷的精神。
松子闭了闭眼。
然后被揽住了肩膀。
他没有先被捞出去,而是感觉到狭窄的树洞里又挤进来一个人,那个人好像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了,而且因为跑得很急很久的关系,呼吸冒白气,心跳特别快,浑身热得像团的火,甚至有一道跳动的幅度隔着衣裳都能打到自己胸口。
莫名其妙的,松子竟然觉得胸口有一点点疼,也有一点点酸。
哎呀。
真是的……
好像是个拥抱。
景历抱得很用力,他管不上和尚会不会闷死,闷死也行吧,省得他妈的成日里把他气半死,省得说什么“我也很不喜欢你的”这样的话,再去不自量力地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和尚。
操。
蠢和尚。
他抽开身位,拇指卡在和尚下巴,其余四指罩住侧颈,把和尚的脑袋抬起来,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
景历说:“上次你态度不好。”
中间好像有很多疾言厉色的东西要蹦出来,可是他没说,他轻轻地讲,“那些事情就算了,日后要记得反省,不要老是对着我撒脾气。”
和尚的模样太可怜了,可怜到甚至有点可恶地戳着景历的良心,景历发现自己宁可看到和尚张牙舞爪地耍花招,也不想看到他这样苍白的孤独的,好像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等死的鬼样子。
于是景历一退再退,“不反省也可以,但是不能再说很不喜欢你这样的屁话,这是一道线。”
他抱住和尚,心脏还没归位,砰砰地砸个不停。
这大概是土匪能说出的最好听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