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机总有那样一个阶段,起飞时、即将落地时,会有一瞬间的失重感。
失重感很恐怖,他的心脏会停止跳动,紧张得手心发汗。
坐飞机时,叶满往往会根据起飞时是否有失重感来判断一位机长是否经验丰富,虽然他完全不懂飞行。
在座位上坐稳,叶满立刻规矩地开启飞行,网络完全无法连接的情况下,无事可做,又试图让自己睡着。
前面李梅梅和副所长正在卿卿我我,王壮壮和叶满坐在一起,正一脸猥琐地盯着座位中间的空隙向前偷窥,身体微微侧向叶满,像是随时有坏话要和他说。
叶满闭上眼睛,他听到王壮壮嘀咕了一声:“睡着了?”
叶满没吭声,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飞机的引擎声里,他听到了前座传来的细碎吻声和男人恶心的粗喘、女人腻乎乎的抱怨。
这让叶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胃里翻涌,他有时候会有那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那对男女的亲热画面拍下来,偷偷发给男人的妻女,还有女人的未婚夫。
他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渣都不好过,都遭报应。
可是叶满是个胆小鬼,他在心里演了一出大戏,却连往那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丢掉自己这个稳定的工作,他是个没能力的人,在这个竞争力越来越强的社会上,很难再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笨拙的他通晓了这个社会的一些运行法则,知道那是他无法改变的。
有时候叶满有那种感觉,自己前一秒还是一个正学走路的小孩子,后一秒就被要求成为一个巨人。
他闯入社会时的屡屡碰壁,至今仍让他充满阴影。
他不理解很多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出大学校门,那些平时看起来都一样的同学们就立刻变得经验十足,成为职场达人,就像每个人都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吃了某种聪明药,只有他被漏下。
这么多年他跌跌撞撞摸索出的一点点职场规则告诉他,不要做有权利的人的敌人。
所以叶满也变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坏人。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重庆,几个人在机场匆匆吃了一顿小面,在下午又登上去往拉萨的飞机。
登机之前,叶满收到了妈妈的信息。
妈妈要求道:“你爸明天去冬城看病,你帮着安排安排。”
叶满手指轻微一抖,他心里发慌,想问问爸爸是什么病,要来大城市看。
可他没有问出来。
他紧紧咬着嘴唇,看屏幕的目光有些模糊,他说:“我早就和周秋阳没联系了,你找别人吧。”
漂亮得晃眼的空姐温柔提醒他关机。
飞机起飞了。
这一次在飞机上升的过程中,叶满感受到了一种的失重感,机舱里安安静静,只有他害怕得紧紧抓着扶手,紧紧闭着眼睛。
飞机持续攀升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直至飞机上升至巡航高度,他才摘掉眼罩。
旁边王壮壮和孙媛已经睡着了,前边的副所长和李梅梅正头凑头一起看电影。
叶满慢慢放松下来。
他睡不着,一直在等待飞机颠簸。
听进过藏的同事说,如果是早上的飞机,颠簸会轻一点,但是下午起风就会颠簸得很厉害。
现在刚刚起飞,目前还没事。
此时飞机巡航高度为一万米,从万米高空向下看,整个世界都变得很远很远。
四十分钟后,叶满的眼中映入了一片白,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手轻轻贴在弦窗,低头看向地表。
飞机的持续颠簸让整个机舱的乘客都有些不安,他们正在交谈,南腔北调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锅沸水中咕嘟咕嘟冒起的泡。
叶满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他们正飞行在一片雪山上方。
波澜起伏的白色雪山距离他那么近,仿佛脚就踩在山巅之上。
“那是横断山脉。”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那是来自他的后方座位。
他们在讨论这些山吗?
叶满竖起耳朵,偷偷从座椅与弦窗空隙向后看。
一扇椭圆的弦窗被叶满的椅背一分为二,颠簸的机舱让人不稳地晃动,视线也晃动着。
刺眼的光从万米高空降临,浅蓝色的天空纯净,脚下的横断山脉雪白,他们就在天地一线。
叶满下意识缩回来,呆了半刻后,又撑着扶手,小心翼翼从空隙看过去。
那双眼睛果然还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