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季念昭还在自顾自地发愁,谢尘钰却在原地换好了另一身新郎官服。
那件新郎官穿的袍子同样一身大红,可见与嫁衣出自同个绣娘,丝毫不吝惜珍财,从衣领到袍摆,每一分都妥帖华丽,恰到好处。
谢尘钰用金线缠腰,良玉雕琢的头冠将乌发高束。
太子殿下不梳马尾已有好多年了。
季念昭站在原地,看着青年穿着那身嫁衣款款走来。
谢尘钰在笑,眉眼柔和下来,就好像他从年少时起就一直都是这样笑着的。
季念昭想,谢尘钰的皮肤比少年时深上一些,鼻子更挺,脸颊也更加瘦削。也许吃过很多苦。但他不说,他们也就无从得知了。
“你从哪里搞来的嫁衣?这件衣裳的材质是顶级的,东边产的珍珠,西域来的宝石和黄金,南边特有的蚕种才能吐的丝线,用量还不少,当初缝制的绣娘人数必定也很多,织补三五年的功夫不能少。”季念昭语气诡异。
“你不会去抢劫了长安哪户大小姐家中的嫁衣吧?”
“这是我自己绣的。”
“嗯。”
“嗯?”
“嗯!”季念昭卡了半拍,嗯嗯好几下才缓和,揪起身上的衣裳左右晃了晃,兴奋起来还转了个圈全方位欣赏,“你说这是你绣的?”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绣衣服了,这可是个复杂的手艺活。我每次出去游历划破了衣服,想要自己缝补,只能草草扎几针,把洞扯上,丑得人家问我是哪个城郡过来的难民,只好丢掉重新买一件。要是我有你这个技术,以后能省一大笔钱。”
季念昭也不嫌弃身上的嫁衣了,翻来覆去地看每个细节,连连惊叹夸赞:“这里完全没有线头,怎么做到的?还有这个地方,你是怎么缝出图样这么复杂的花纹?我光看着就觉得缠成一团,根本没有头绪。”
“你想要学,我可以慢慢教你。”谢尘钰微笑道,“嫁衣我已经缝好了,不过是十年前完成的,式样相比最近北魏流行的还是有点老,你如果嫌丑,我可以再缝第二套。”
“丑?你在说什么,怎么会丑?”季念昭满含欣赏地牵起裙摆,“我记得你以前做饭都是所有东西一次性扔下锅大火水煮,茄子土豆不削皮,白菜不会择掉烂菜叶,鱼鳞也不刮,煮汤不加盐。做饭只有加水和丢食物熬成糊糊两步,都这样了还敢举起勺子就喝光,吃完直接把自己毒进了医馆。”
“你还记得吗?”季念昭一边夸一边扒拉身上的衣裳。此话的伤害性不高,羞辱性极强,和“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季念昭投去长辈看小孩一样欣慰和惊喜的目光,谢尘钰偏过头不看他:“不记得了。”
“你想要学,我可以先教你缝帕子。”谢尘钰道,“我的那张手帕上次被血浸透洗不干净,你学会之后能不能把织好的那张给我,我把我的给你。”
“但你自己绣的帕子明显更好,为什么要用我的丑帕子,有点掉价。”季念昭真诚地建议。
“你用更好的,我用你的。”谢尘钰不接受季念昭的建议。
“你把这身嫁衣放回去吧。”季念昭小心地褪下自己一身嫁裳,“还是压在箱子中好生珍惜比较好,免得我刮碰间扯破了线。我现在家徒四壁,如果要我赔偿你,我可赔不上。”
都是男人,谢尘钰那点小心思,季念昭还是懂得的,尽量避免过问这套衣服的用途。
谢尘钰但笑不语。
黄金箱子被关拢,谢尘钰食指抹开箱顶一层薄灰,想起金殿已经被空置一年半载,两个人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住在这处,需要好好扫洒一番。
落日的余晖从蛛网飘到金殿的檐下,所过之处掸了一被衾的灰尘。季念昭挽起袖子,手里的抹布擦过木雕栏杆。他转头瞥见谢尘钰蹲在地上,用力刷着地砖,手上的动作极其利落。
“你绣工不错,做这个也很熟练嘛。”季念昭随口寒暄。
“我还会服侍人呢,季洱你想尝一尝吗?”谢尘钰站起身拍干净手上的灰,“我做那行的技术更好。”
“......”
“你还做过那行?”季念昭手一顿,不忍直视。
“嗯,”谢尘钰走到季念昭的身边,声音低哑,“那时候没办法,不干不行。”
“后来呢?”季念昭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活,转身盯着他。
谢尘钰笑了笑:“后来还去打过铁,当过一段时间大户人家的轿夫……还能怎么活?”
季念昭察觉到他的敷衍,试探着问:“那怎么不一直当轿夫,反而去干那行......”他不便直说,反正就是为钱卖身的那行。
“轿夫啊?我力气大抬得轻松,除了被呼来唤去地差使,丢点脸面不是什么大事,一日三餐都能稳定吃上饭,这个活挺不错的。直到我被他们家老爷派去给小姐抬轿,差点被人捉去做了小姐的面首,还能怎么样。”谢尘钰说得随意,但声音里压抑着点什么。
季念昭:“世家的小姐?”
谢尘钰又蹲在桶边拧起抹布,垂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回:“因为这张脸皮,做粗活人家觉得细皮嫩肉的,最初都不肯收下。再加上北魏一直在通缉我,不能出现在太显眼的地方,花柳地这种官府不管的地带是最方便的。”
殿内一时沉寂,只有桶中的水在搅动。
“所以你就是这么沦落到卖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