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为谢尘钰把完脉,端来药汤递给季念昭。
谢尘钰后半夜起了高热,没有气力睁眼看季念昭还在不在床边。他全凭本能地在卧榻间辗转翻身,衣摆在被衾上轻轻地拖拽。
季念昭将手搭在谢尘钰额心,指尖滚烫,他撩起谢尘钰汗湿的碎发,取来冰水浸润的布巾,将眉眼上的汗珠细数拭去,又把冰块敷在他额头上。
太医令观其面色,半晌后将手拢入袖内:“捂出汗就好,再过两个时辰高热就散了。明朝会有好转。”
季念昭挟住谢尘钰肩膀,替他扶直上半身,蹲在床边,将碗沿递到谢尘钰嘴边:“张嘴。”他拿来披肩,轻搭在少年肩上,以防他受寒加重病情。
谢尘钰斜睨着眼,面色覆盖了一股子病气,眼下通红,病歪歪地倚靠在木枕上。
捧住碗底的骨节微微颤抖,如同一把素日惯常出招的长剑终于敛了气息。
不露锋芒,却胜露三分。
季念昭心中一悸。
“苦吗?”季念昭突然问。
“这里还有我挑的份?”谢尘钰不答反问,掀起耷拉的眼皮。
“我记得你嗜甜。韩太医,拿几颗甜柿饼来,喝完了就着吞下大口柿瓤,便不苦了。”
太医令摸遍浑身,一个籽都掏不出来,皱起脸上老褶:“殿下,明昆君......没了。今日有拨小孩染了疫病,我全分出去了。”
“没有便没有吧。”谢尘钰仰头,把一酒碗的药汤再猛地灌入口里。
嘴中苦涩满溢,唾沫也带着股药味,他才将碗搁下,面前伸来一只白皙的掌心。
上面托着一颗饴糖。
“先前有小宫女送我的,幸好没吃掉,分你了。”季念昭瞥见谢尘钰嘴角的血丝,话语略微一停顿,从兜里掏出一布巾的饴糖,全塞进谢尘钰手中。
季念昭勾起唇角:“爱吃糖的小孩。”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半空,谢尘钰不知在思虑什么,轻笑一下,舔了舔唇瓣上的咬痕。
眉心的观音砂灼灼耀眼。
谢尘钰乌木攒起的马尾轻摆在腰间,两条绣有符箓文章的发带在发尾中或隐或现。他懒洋洋地倚靠在枕上,时不时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让人难以忽视。
季念昭的视线快速掠过谢尘钰的唇部。
“咳咳。”药性猛烈,谢尘钰扶着床沿脸色又白几分,一手拉紧外袍,打算起塌处理正事。
“殿下,不可!”太医令高呼制止。
季念昭把谢尘钰强行按回被衾中:“你再发会儿汗,我先送韩太医回府。”
“这么急切,还怕我吃了你不曾?”谢尘钰的声音从背后悠悠地飘来。
季念昭单手掐了个静音诀,合上他嘴巴:“病患就不要多加思虑,伤心还伤身。乖,睡觉。”
这小子,摆明了话中有话,也猜不准他做那事的时候是清醒的还是迷糊。这回绕开,绝没有下一次了。
他走到门边,果然回头时只能看见隆起的一大坨被子。
耳边老太医还在交代照顾的方子,季念昭却难以遏制地想到荒唐的刚才,口齿间的津液甜丝丝的。
谢尘钰身上的香。
“明昆君。”太医令挑起那盏油烛灯,清俊的衣袍带风,袖口为了行医挽起,露出枯瘦的手腕,“老臣有一事想请求仙君帮忙。”
季念昭面不改色:“先生直说。”
太医令将医官袍子往后一撩,作势要跪下,季念昭自觉受不起这一拜,赶忙将他双袖扶起:“韩太医有事相求,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心力,你说就是。”
太医令苦笑了下,从随侍手中接过新攥的折子,又拿给季念昭过目。
季念昭先是沉默了一阵,看这数目愈看愈心惊,“呵”地吸口气:“有官吏贪了从赣线来的药材,三十万两白银的药,贱卖了十万?这一批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