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先去里面歇息,已经备好饭食。”驿官可不敢让太子亲自去马厩,看见一棚子死人的惨状。
谢尘钰刚和鬼魔打了一仗,身心疲惫,听罢也点点头,脱掉染血的外袍,踱进驿站客栈中。
沈期看着空旷不少的大厅,拧眉:“怎么少了这么多人?”
士兵们吃了晚餐,都去各自的房间休整。桌前只坐了一圈难民还在喝粥。
有人瞧见谢尘钰回来,流着泪想说几句话,却被身边人拧了一把大腿:“你知道殿下怎么想的吗?人都死了,你再去问,触了他的霉头,万一 ——”
难民看了几眼,又沉默地把头埋进碗间,只是一双双眼睛还在偷偷盯着谢尘钰的一举一动。
谢余端着个小托盘,上面放了几碟蔬菜,一碗米粥,笑靥莹莹地递给谢尘钰。
蔬菜和粥都和难民们所用的一样,只是份量精巧了些。
谢余没开口,驿官慌忙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忙着回应沈期:“人都吃饱去睡觉了。”
沈期擦拭干净折花剑身的血迹,从容地在桌前坐下,和谢尘钰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刚才所遇的鬼魔。
谢余也凑过来,旁听两人聊天。
谢尘钰和沈期的话题很快转向接下来到北魏境内的对策。
谢尘钰心思不在饭菜上,筷子戳着蔬菜梗,戳出一个个浅浅的坑洞。
“师尊同我传信,他现在正在北魏边境处。傀偶班同不孤山交好,我们可以拿着他的信物,请求当地修士帮助。”
沈期:“如果北魏的君王不肯借粮,有没有其他对策?”
谢尘钰想了下:“割城,划地,欠款......只能他要哪样,让他拿走哪样了。”
沈期目光一动,神情肃穆:“还有可转圜的余地吗?”
谢尘钰:“城里的人都饿死了,还要地留着干嘛?”
沈期:“人可以迁入新城,城池不能分出去,再想别的法子吧。殿下,你没和陛下商议过?”
谢尘钰有些烦躁,塞了片蔬菜,含糊不清:“说过了,父皇没同意。”
沈期:“那殿下你也不能胡乱来......”
桌子旁边突然有人率先脱力,身子一歪,连带着椅子和手里的饭碗一齐翻到在地。
碗里的米粥洒在桌面和地面,飞溅几粒米饭在谢尘钰袖口。
两个人的对话暂停,谢尘钰诧异看着闹出动乱的那片。
碗已经落到地面,摔成碎片。
倒下去的人捧着自己的肚子,鼻管呛出米粥,挣扎想撑起身,大口往外呕吐,白色的米粥,红色的鲜血大口呕出。
“唤太医!”谢尘钰大声喊,“把三殿下床前服侍着的太医也全都唤过来!”
就在太医赶来的空当,有些小孩和年纪比较轻的姑娘也开始发作。症状无一不是吐血,口鼻吐沫,瘫倒在地开始抽搐,彷佛中了毒。
沈期紧张拿过谢尘钰刚才食用过的碗:“饭里有毒?!”
手下赶紧拿来各种试毒的工具,但都没有异样。
太医依次为晕倒在地的人诊脉,又翻看口鼻,看到桌边那么大一锅粥,摇摇头:“不是被下了毒,吃太多了。”
饥饿到极点的人不能吃一次吃太多食物。
谢尘钰懂这个道理,所以只叫人煮粥,但他实在猜不出来自己出去除魔的这个空当,这些人又喝了多少的粥。
太医看向他们腹部,已经出现大片的瘀血和一些密麻的青点。
他摇头:“肠道都撑破了,现在划开肚皮,里面全是一汪血。我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谢尘钰蹲下身,往最先发作的那人身上输送灵气:“你再试一试?”
沈期疾呼:“殿下,凡人受不住灵气的。这个法子没用。”虽然这样说,他也跟着攥住一个人的手腕,往他身上送灵气。
太医又看了一些人的症状,犹豫说:“我开几帖药,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
谢余接过药方,说:“我去让他们煎药。”
他捏着一张薄纸,走到连廊处,驿官在后面尾随他。转角处,谢余有意停下脚步,驿官没刹住脚,一下子滚到他手边。
驿官两股打颤,他知道谢余逼死了那些人,剩下人的症状也极有可能是谢余动的手脚。
可不管是哪方,这粥可是经由自己的手,亲自递给那些难民的。
太子如果要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驿官双腿软得都快拧成麻花了,虚抹一把汗:“大.....大人,他们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全都在上吐下泻。”
谢余懒得和驿官打幌子,斜睨他:“你想问什么?”
驿官堆笑,决定委婉一些:“大人,这批人里的壮硕男子大部分都悬梁自尽了,只剩下一些妇孺。”
谢余轻轻地抿唇,似乎不太理解:“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们,人死了我就会好好待他们的妻女?”
驿官满头冷汗:“大人,你方才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你不是还吩咐我们多做几锅粥,不要饿着......”
谢余轻巧地笑:“可是我只是请他们死几个人。”
驿官结巴说:“大人,您从一开始......就没想留下人啊?”
谢余眯眼,翘起嘴角,竖起食指搁到唇边:“嘘。”
“堂兄毕竟被陛下皇后宠爱着长大,哪里拎得清轻重缓急。”
“太子心念黎民百姓自然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君王是仁君,是天下的福分。”
“为君为官者,哪个手上没一些人命。这个世道,可没有人是无辜的。”
“剩下的那些阴暗龌龊事,就需要你和我,我们这些南朝的臣子来背负。”
“懂了吗?”
驿官这个位置,不上不下,下面也有些任他差遣的小官,上面更多的世家贵胄,没一个他得罪的起。
要说闹饥荒以来,南朝没有贪官吗?南皇不清楚哪些世家趁机克扣救济粮草,中饱私囊吗?
驿官能说谎不打草稿地向上头的官员禀报,也要有人配合有人信呐!
上面不肯背的罪,到头来遭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喽。
驿官双手拢袖,一下子就想通其中道理,露出会意又谄媚的笑容。
谢余把药方塞到他手里:“少煮一些,等药熬好,人应当少得差不多。药还要省着给三殿下用。”
两人错身的刹那,谢余偏过头:“你放心,我没下毒。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太子眼皮底下,他怪不到你身上。”
“大人所言极是。”驿官讨好地笑,总算没那么紧张,浑身劲头一松,肩膀垮下。
谢余是他见过最狠毒的人吗?那绝不是。
金陵拨下来的赈粮款早不知道被一路上的各位大人们筛过几层了。若不是那些人,这群难民也不至于被逼到吃观音土。
谢余的所作所为算得了什么。他不过逼死了区区二十几个人。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驿官蹲在后厨房,看着士兵熬药,煎熬地等了几刻钟,听见大厅里谢尘钰近乎疯狂的绝望怒吼声,就知道谢余的话应验了。
驿官象征性挤出几滴眼泪,揉着蹲酸的老腰,往太子那方跑。一边跑,一边口里大喊。
“殿下!小官来帮忙,这群人拖去埋了吧,也算全村人葬在一起!我知道有个地方,保管让其他乡野的人挖不出这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