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31日,在王惠眼里是非常平凡的一天。
她起五更爬半夜,辛辛苦苦照顾一家人。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该玩耍的玩耍,该睡觉的睡觉。她将自己的棉袄拆了,做成两件小的,暖暖地套在孩子们身上。
华北平原的雪一望无际,壮阔而又沉重,似乎只有坚韧沉寂的生命才能抵抗这盛大而荒芜的悲凉。
漫长的冬季,无尽的黑夜,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贫穷失意,落魄不屈。
在这严酷凛凛的硬土之上,鹅毛大雪无法成为美景,而是割脸的北风。
最冷的雪与最热的血交融成花,他见是无望,她见有新生。
大雪渐缓后,李武和王惠一起扫出一条小径,而后李武一扬手,将扫把扔上房顶,他扒着梯子要往上爬,王惠眼疾手快拉住他,阻止道:“你下来,我去!”
“没事,我可以。”李武面上乐呵呵地说。
“那也不行。”王惠担心他的安全,坚决不肯。
失去半条腿的李武骨子里浸满悲凉,他拗不过不王惠,只能仰头看着自己的媳妇儿一节一节蹬上铁梯,爬上盖满厚雪的屋顶。
吃晚饭前,王惠把煤炉烧旺,拎到了西屋,又在炉上放了两块红薯烤上。
吃完饭,李争争起身收拾桌子,王惠道:“快考试了,去西屋写作业吧。”
争争放下粥碗,领着希希来到西屋,姐妹俩把木凳拼到一起当书桌。希希还没有上学,当然没有作业,但她就是喜欢守在姐姐身边,拿姐姐不用的本子涂涂画画。
王惠收拾完桌子,给李武倒了杯水,她平静道:“武哥,吃药了。”
李武没有伸手接药片。
王惠亲昵地用胳膊肘碰碰他,“干嘛呢?吃药了。”
小白药片是消炎的,由于李武总是动来动去,腿部末端出现了红肿炎症,他拿过药片接过水,垂眸看去,那水跟镜面似的,里面倒映出李武颓然的脸。
王惠狐疑地问:“怎么了?水不烫,我试过了,温的,直接喝就行。”
李武将药放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他慢慢把水杯放在桌面上,仰头看王惠,慢慢地说:“小惠,你走吧,我们离婚好不好?”
一点兆头都没有,他说得很自然,自然到就像“今天晚上的粥挺好喝”一样。
“你说什么?”王惠没有听清,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假装开玩笑确认,“你怎么了?发烧了?”
“没发烧,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李武拽住椅子背,借着推桌沿的劲儿,将自己整个身体从桌面下挪了出来,他继续说:“小惠呀,你还年轻,才三十岁出头儿,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要过,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孩子怎么抚养你说了算,行吗?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武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喝酒,打牌,他想让王惠失望,想让王惠离开,可他每次胡闹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王惠总能巧妙地避开,并找另外的契机哄他高兴,所以,他只能把“离婚”抬到桌面上了。
有福一起享,有祸自己扛,是他作为男人最后的倔强,也是他作为丈夫全部的爱。
王惠坐下来,看进李武的眼睛,她委屈的红着眼,说出的话却难得强悍,“谁说你拖累我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好好日子不好好过,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