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低垂了头,一手摩挲着那条坏腿,说:“是,我吃饱了撑得,好不容易儿女双全了,我也给残了,实话告诉你,我盘算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咱们俩离了婚,你回娘家随便找哪个哥哥拉一把,都比跟着我吃苦强。”
王惠气得直发抖,她攥着拳头抵在桌沿,极尽克制着情绪,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得往下掉,是倔强愤怒的哭,而不是软弱易折的哭,她哽住一口气,道:“李武,我跟你过了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你现在是想听自己的孩子管别人叫爸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硬生生扎进李武的心脏,他哑口无言,怔住。
不管多糟糕的情况,王惠都没有想过离婚,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本性,她爱他,所以她咬紧牙关也得拽着这个家艰难前行。
她不是个只会洗衣服做饭的贤惠哑妻,她要做勇士,不做逃兵。
王惠说:“李武,我只想跟你把日子好好儿地过下去,我知道,你这一年多被伤痛锉磨得没了心气儿,你跟我折腾,跟我闹,喝酒,打牌,我都由着你。我天天跟你睡在一个炕上,你那点儿小九九,我能不知道吗?你想逼着我跟你离婚,然后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了此残生,对吗?”
看着王惠哭,李武无措又心疼,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将“离婚”说出口,他的生命逼仄无望,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王惠长痛不如短痛,他嗫嚅着说:“我永远是孩子的爸,不会不管孩子,咱们俩也还是一家人,我给你当哥,将来要是有人欺负你,我给你出头。”
王惠抬眸看他,湿气氤氲的眼里燃着愤怒的火焰,她真给李武一巴掌,看看能不能把他打清醒,王惠凶道:“我有三个哥,用不着你给我当哥。”
争争和希希在门帘缝隙里探头,爸爸妈妈的话全部听进她们的耳朵里。
李武眸子泛红,偏过脸道:“进去,写作业。”
王惠顾不得孩子,既然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她这次就要把李武彻底骂醒,她说:“李武,话我给你撂这儿,这个婚离不了,我不同意!你说你天天自我否定、闷闷不乐,天天想东想西有意思吗?能不能给我把你的脑袋抬起来,把眼睛睁开,往前看看,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你那副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能不能别那么脆弱?你为这个家辛苦了那么多年,我心安理得的被你照顾,被你宠着,现在轮到我扛一扛重担,奔一奔生计怎么了?”
“咱们顺风顺水的时候就跑快点儿,日子艰难的时候就把脑袋低下慢慢走,没往后倒就可以了,我只要这一家子人整整齐齐的。”
“不要因为你的脆弱,就想把我们娘儿几个推出去,我不同意!”王惠说得义正言辞,不容反驳,也正戳中李武的内心,他就是因为受伤而自卑自责,生怕委屈了妻儿。
李武拄着桌子站起身,单腿往前挪一步,将王惠抱进怀里,他指腹轻轻捻着王惠的耳垂,说:“对不起,我的傻媳妇儿啊,这么多年你哪里是被我照顾,明明是被我拖累,对不起,对不起......”
王惠的内心丰盛,她不匮乏,不算计,不诉苦,更不需要任何人可怜自己。她抬手抱住李武的腰,极力给他做支撑,她的耳朵贴着男人心口,心脏强劲地跳动着,咚咚直响。
她感到李武在发抖,李武是个挺男人气的人,他个子高、力气大、很少哭,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可是现在他哭得比谁都心肝疼,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砸在王惠的身上,他抱紧王惠,哭得呜咽咽的,“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们......我拖累了你......拖累了你啊......”
“振作起来好不好?振作起来!”王惠拍拍他的背,仰头望着他,坚韧又温柔眼睛迸着光,她一手捧住男人的脸,认真说:“咱们不闹了,好好过日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李武用力地点头,泣不成声,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父母靠不上,兄弟靠不上,只有他的爱人不离不弃。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修了几辈子的福份,才娶到王惠这样的媳妇儿。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可李武知道,他身边有一个金光灿灿的、不离不弃的春天。
从那以后,李武依然歪歪扭扭地活着,却再也不肯轻易倒下。
生活嘛,在悲伤中落落大方地前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