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地处严寒,一下午的大雪足以将天地都染白。
在一抹浑然天成的纯白中,有一处宫室正燃着烛光,冒着热气,里面的人往来协作,大声吆喝着、呼喊着,热火朝天的样子让人对这一处暖室生出无限向往。
这是甘泉宫的庖厨,但太官们一来,便将膳食连同庖厨上下人员一并接管了过去。
阿若躲在门外,踟躇不前。
她再一次在脑中预演了等下要做的事,推算着太官们的反应,她的应对,越想越觉得勉强得紧。
从藻园到此处,她就是怕心中这股勇气散去,才一路走得飞快。
可真到了门口,她还是怯起来。
身后跟着的两名小黄门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阿若走他们也走,阿若停了他们也停。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阿呼便走到她们身边,一把搭上阿若的肩:“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追你追得累死了。”
阿若抓住阿呼的肩,眸中精光闪现:“好阿呼,你来得正好。你很有用!”
“什么?我?”阿呼指向自己,完全摸不着头脑。
阿若微微一笑,“阿呼,你可知道咱们这一趟所谓何来?”
“是听了贵人的命令,来教训太官令私自送走宫妃。”阿呼一路都在暗恨自己在该执行冯润命令的时候犹豫了,这会听到阿若相询,她立刻将冯润的意思说了一遍。
“既是奉贵人之命,那我们便不能让贵人的脸面掉在地上,你说对不对?”阿若循循善诱。
“对!”阿呼不住点头。
“所以,我们不仅要将事情办妥,还得办得漂亮。”阿若看向来路,众妃歇息的园子的方向:“罗容华来充华的一意孤行已令贵人面上无光,若是等下我申斥太官令时,太官令也呛声起来,那贵人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阿呼面色凝重,她知道阿若所言不虚。
冯润有太皇太后这样一个大靠山不假,可她才进宫,品级尚低,承宠日浅,大家与其说是怕她,还不如说是怕太皇太后。
但太皇太后既执掌天下,便不能事事任性而为。罗容华来充华的反叛、太官令的质疑,细说来全都有理可依。
要真是闹到太皇太后跟前,恐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所以今日的目的是,既要完美地立住冯贵人的威势,又不能给太官令闹大的机会。
阿呼也觉得,到了该给冯润立威的时候了,以前她们在冯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也就是进了宫,什么人都敢跟冯润杠两句。今日低阶嫔妃能跟她对着来,明日太官令又违逆她的命令,长此以往人人效仿,冯贵人还怎么证明自己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一开始立不住的威,后面便是再用几倍的力气,也不见得能挽回。
想通此处,阿呼便勇气倍增,她目光炯炯地望向阿呼,彰显着自己莫大的决心。
“所以我才说你来得正好。”阿若勾唇一笑:“你常去尚食局,想必与太官令有几分面子情,我要的便是你的面子情。”
“《左转》云:先人有夺人之心,等会进去,我便大声喝问太官令的罪状,他必惊诧反应不及,正好我就赏他巴掌,而接下来就要你出场了。”
“你说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阿呼毫不迟疑。
阿呼的心念大大地激励了阿若,她的语气也越发审慎重:“我这两巴掌下去,太官令反应过来必定勃然大怒,甚至会叫人来打我。但最初的时候,他必然是茫然无措的。我就要你抓住他茫然的时刻,假作劝解将他拉到一边,然后再巧言安慰他。”
阿呼顺着阿若的话思考着:“可,若是他不动呢?”
“那你便该提醒他,咱们冯贵人的姑母、夫郎、父亲、兄长都是些什么人了。”提及冯润的后台,阿若也莫名有了底气。
她继续压低声音对着阿呼道:“你只要让他晃神这一瞬便好。你这话头结束,我会立刻离开,你见我转身,便要立刻跟上,可听懂了?只要咱们出了这个门,他便是再有理,也要做个吃黄连的哑巴了。”
“嗯!我记下了。”阿若向前一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决心和勇气。
“好妹妹,你跟在我身后。”阿若握紧阿呼的手,再三叮嘱:“见势不好我们就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你放心吧。我一定完成贵人的任务。”阿若绷紧的小脸上,全是对尽忠的渴望。
阿呼遂不再言语,理了理衣衫发鬓,昂着头,迈进门去。
打杂的小黄门一瞬便发现了阿呼,忙上前问候道:“您来找谁?”
“叫太官令出来。”阿呼话语冰冷,很不好相与的样子。
小黄门意识到来者不善,忙跑过去寻太官令。
阿若紧张地掌心都攥出了汗,但迎着太官们的目光,她傲立不动,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阿呼看着阿若自信的姿态,也跟着镇定了下来,脑中不断思考着一会说什么才能安抚住太官令。
不一会儿,白整迈着大步上前,瞧见只有阿呼阿若和两个小侍者,他直言问道:“两位女使有何贵干呐?”
白整猜想,冯贵人的女使大约是为了二位宫妃搭乘太官署的马车而来。
那叫阿呼的小婢来要炙肉时,不巧看到了罗容华、来充华登上了太官署的马车。
他当时便知道,这事早晚得传到冯贵人耳朵里去。
但冯贵人不管是责罚还是申斥,他都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只要将责任推到二位宫妃身上,说是两位宫妃强行征用太官署的马车,那他便不算有过。
何况,他打心眼里觉得冯贵人行事狂悖,不堪为伍,竟以断食威胁宫妃就范,此等闺阁小伎,实在令他瞧不上眼。
原本是打算借冯贵人的光,在陛下面前多露露脸,但思远寺一行,他已搭上陛下身边的中黄门,冯贵人这个让他瞧不上的高枝,不攀也无甚可惜。
他随意的姿态令阿若十分不悦。
本就没想给他好脸色,现在又带上了被冒犯的愤怒,阿若面容冷峻,声音沉重:“奉冯贵人令,太官令行事不恭,有违上令,胆大包天,私送宫妃出走,赐耳光两记。”
话毕,阿若便迅速扬起巴掌,毫不犹豫地扇下去。
“啪”“啪”两声过后,整个庖厨都安静了下来。
阿若的手劲虽不大,但毕竟用了全力,白整的脸迅速泛红。
他微微地张开了嘴,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小黄门先反应过来,忙要上来扶住白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