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板起脸,沉声问道:“冯贵人可曾吩咐过你,太官署上下不得给罗容华、来充华提供膳食?”
帝王威严,略一款摆便足以让人害怕。
白整心里蓦的紧张起来,原本必胜的把握此时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是,冯贵人曾这样说过。但臣立刻指出,此事不合规矩,冯贵人不该如此作为。”
拓跋宏面容不变,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罗容华、来充华,你们是如何想到去太官署借车的?”拓跋宏话锋一转,对准二妃。
“妾与充华与王通事本是步行上山,风雪太大,不得不折返。可回来后却见甘泉宫大门紧闭,王通事去叫门,问为何锁门,宫人才将冯贵人的命令说出。”罗容华三言两语便将情况说出。
她并没有添加什么怨恨情感,因为拓跋宏的面色虽平静,但以她的经验很容易便得出,他的心情恐怕不如表情这般宁静。
“是啊!我们这才知道,冯贵人让阖宫大门紧闭,仅留出太官署运输食材的小门。我们这才往太官署走去。”
拓跋宏再将目光移向白整:“二位娘娘来的时候,你在何处?”
白整低着头,闷声道:“臣在卧房,并不曾知晓二位娘娘的到来。太官署上下皆可作证。”
“好,那二位娘娘乘车的事,小黄门不曾禀告你吗?”拓跋宏突然厉声追问。
“臣...臣...”白整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赶车的小黄门确实曾禀告过他,只不过他满心想着将自己摘出,便借口睡下了,回避了与二位娘娘的见面。
“嗯?”拓跋宏已明显不悦!
这个老宦官,停顿不言莫不是想欺君?
白整颤抖着身体,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声音被掩盖着,听起来有些气力不足:“陛下,小黄门确实来禀过臣,臣不敢欺瞒。可一边是冯贵人,一边是两位娘娘,臣两边都不敢得罪啊,只能装睡躲过去,还请陛下体谅臣的为难之处啊!”
拓跋宏勾唇一笑:“朕体谅太官令,太官令可曾体谅过朕?”
“冯贵人不让你供给膳食,你抗命不遵,说是劝谏;明知宫妃负气出走可能有危险,你却佯做不知,放任不管,这时你怎么没想到你要劝谏了?”
“臣...臣有罪!陛下!”白整说不出话来。
拓跋宏句句在理,他深知自己无从狡辩,也不能狡辩,遂越发哭得大声,呜咽如夜枭:“臣蠢笨如猪,有罪却不自知,请陛下责罚。”
话毕便“砰砰砰”地磕头不止。
他知道,拓跋宏一向是个有雅量的仁君,狡诈欺瞒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卖惨示弱反倒能得一丝怜悯。
果然,拓跋宏叫停了他的磕头,沉声道:“太官令抗命属实,冯贵人对你的指控并无不实之处,但其处置方法不妥,令你受了委屈,便一过抵一过吧。”
“陛下!”冯润倏地开口,显然有话要说。
她刚刚听拓跋宏的审判,差点没忍住当场喝彩!
拓跋宏字字珠玑,每一次提问都问在点子上,令她十分欣慰,本想着说些什么好话感谢他的公允,可还没想到,便听到他说出这样的判决。
她实难认可!
在她的预计里,白整阖该下狱治罪才是!
如此想着,便也如此说了。
她带着势必如此的决心,认真地看向拓跋宏,“陛下既认妾的指控,那便应依宫规,将这有违上命的老阉官罚去大狱受审!”
玉指一横,她俯视着长跪不起的白整,颇有些痛打落水狗的味道。
拓跋宏望着趾高气昂的冯润,满脸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
片刻后,冯润仍旧没有屈服于他的震慑,他不禁心里也窝起火来。
罗容华来充华的事上,已是偏袒她一次了,难道她竟欲壑难填,永远不满足?
还是自己的纵容已让她一个贵人膨胀到,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一名宦官的生死?
他不愿将冯润的跋扈归结于太皇太后威势的衍生,可冯润的胆子确实越来越大了。
平复呼吸后,他道:“太官令毕竟是职官,此等小错还不至于下狱。”
他以为自己这样说已是宽宏大量,给足了冯润耐心和面子,可没想到,冯润仿佛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朝他不由分说地亮起了利爪:“犯错受罚天经地义,若因官职便能赦免,那律法还修来有什么用!”
她丝毫不让步地吼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冯润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不该在这样多的人面前质疑拓跋宏的判决,这大大损害了皇帝的威仪。
可她实在无法不呛声!
她原本的计划早不知偏颇到什么地方去了,难得抓到了白整的把柄,正打算大作文章,却被拓跋宏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带过了!
难道她非要熬到当皇后,才能杀掉白整吗?
她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等了!
拓跋宏冷冷地看着冯润。
他心爱她不假,可若是她如同她的姑母一般,对着朝臣政事指手画脚,那他,就要重新选择,直到她能好好地处在她该处的位置上去。
“有罪与否,朝官去留本也不是冯贵人该操心的事。”拓跋宏声音凉浸浸的,从冯润从未感受过的冰冷。
冯润瑟缩了一下,猛然想起他还并不是前世那个跟她相恋、痴缠十几年的元宏。
高涨的火焰一瞬便低落,她如被抽干力气一般坐回凳子上,不再言语。
但她的不驯服仍缠绕在她的周身,令人无法忽视,尤其是拓跋宏。
帝王威仪不可挑战!他要的不止是口服,还要心服,他要绝对的、彻底的臣服!
“冯贵人,你虽贵为三夫人,却也不能随意处置宦臣。”拓跋宏有意逼迫冯润,故而语气愈发冷硬,“朕要你送些伤药给太官令,以显示你对你逾矩的羞愧!”
冯润闻言猛地抬头。
拓跋宏站在高台之上,明明离她只有一臂距离,可她却觉得他那么遥远,遥远到,他好像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好像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重活了一次,她还是自己,但眼前的拓跋宏却不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个人。
想到此处,如坠冰窖。
片刻后,她怔怔道:“是,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