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他希望冯润走到他身边,跟他说些什么。
可冯润只是在他面前略一站定,连眼风都不曾扫过他,便越过他,往太皇太后的身后走去。
拓跋宏的目光紧追着冯润,看她谦卑地跪坐在冯太后身侧,温柔地跟冯太后说着什么。
殿内喧闹,他听不清她的话语,却只能看到她红润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配上她微微上翘的嘴角,竟有一股令人目光难移的魅力。
她的眼睛灿若星辰,却坚定地连余光都不曾分他一点,这真是令他觉得又可恨又可气。
片刻后,他看到冯太后微笑着点点头,伸出手覆在冯润的手臂上,二人竟要携手离席。
他笑容全失,急忙问道:“祖母,您要去哪?”
冯太后已就着冯润的搀扶站了起来,笑道:“我累了,叫润儿扶我回去休息。你们再玩一会儿罢,听说乐坊新排的歌舞很是动人。”
话毕她便想往外走去。
“等一下...”拓跋宏突然出声,他目光炯炯看向冯润:“冯贵人走路稳吗?冬日路滑,烟火轰鸣,你搀扶太皇太后可要小心些。”
冯润强抑怒气,挤出微笑:“劳陛下费心,妾已痊愈了,不至于连扶太皇太后走路都做不好。”
这一耽误,冯沺也凑了上来,问道:“姑母,让沺儿送您回去吧?姐姐她才养好,还不...”
“对对对。”拓跋宏急忙接道:“沺儿一向妥当,叫沺儿扶您回去吧?”
冯太后无奈道:“几步路罢了,哪用得着这么多人?沺儿平日伺候我辛苦,今日便留在殿中享乐吧,叫你姐姐送我就够啦。”
话毕她也不再多言,只带着冯润和众侍从往殿外走去。
冯润出得大殿,吸了满腔的凛冽寒气,才觉得心口那股火气降了下去。
她专心地扶着冯太后上了步辇,满脑子想得都是一会儿向冯太后请求的事。
没一会便到了太和殿,冯太后已是十分困倦,任由宫人卸了钗环,换了里衣,正欲休息时,才看到冯润仍坐在厅中。
她诧异道:“润儿,你怎么还在?我这里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冯润支支吾吾的,一脸不好开口的样子。
冯太后无奈地招招手,将她喊到身前,关切道:“怎么了润儿?这也没旁人,有话你尽可说。”
她瘦削的手掌包住冯润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可是还怪姑母心狠?”
冯润急忙摇头:“没有的事,我知道是我有错在先,怎么会怪您呢?”
冯太后拉她坐在床榻上,“那是杖责那处还疼吗?我每天都问过徐謇,他说你恢复不错。你若有话不好意思对他说,那便跟姑母说,姑母为你换个女医。”
冯润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早就不疼了,还胖了不少呢。”
冯太后失笑,继续问道:“那是怎么了?你这孩子也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是见宏儿宠爱沺儿,你心里难受吗?”
冯润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想到姑母竟会如此直接地将这样的话说出来。
在她的印象中,姑母一向是对她们要求严格的,只会叫她们这样那样,绝不会有耐心过问她们的心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
冯润猛然醒悟,不是姑母没耐心,而是前世她一直围着拓跋宏转,对姑母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她也从没有跟姑母谈过心啊。
意识到自己真的错失了很多,冯润心里懊悔更甚,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冯太后沉声道:“姑母,我不难受。他是皇帝,他想宠爱谁就宠爱谁,哪里轮到我指手画脚?更何况,他偏宠的是四妹,总算也是肥水没流外人田。”
说完她忐忑地看向冯太后,生怕冯太后叱责她对皇帝不够尊重,可出乎意料的,冯太后并没有着恼也没有被逗笑,她只是用她惯有的微笑,继续问道:“毕竟宏儿以前最宠爱的是你,为了你进宫,他一连在我面前跪求了七天,如今不过几个月,你便秋扇见捐,当真不怨吗润儿?”
冯太后的目光深深,向一个漩涡一样将冯润的心神吸走,冯润迷失了片刻,渐渐找回坚定,“侄女不怨,侄女进宫并不为了与他的情爱,而是为了我冯氏世代基业。”
察觉到冯太后翘起嘴角,冯润勇气更甚,“姑母,侄女今日确实有事相求,不过侄女求得并不是帝王的宠爱,而是求您能让侄女跟在您身边。”
“哦?宏儿靠不住,你便想起姑母了?”冯太后语调上扬,质疑与揶揄都十分明显。
冯润又是羞愧,又是焦急:“姑母,我知道以往我的所作所为令您觉得我只想着陛下,对,都怪我,总是嫉妒四妹在您身边转悠,却忘了自己的本分。”
“姑母,我真的知错了,求您能允许我侍奉左右。”
她满眼恳求,任谁都要心软,偏冯太后却不为所动的样子,“可你在我身边能做什么呢润儿?”
冯润一噎,她确实无法回答,冯太后想要的一切早已应有尽有了。
但她仍不愿就此退缩:“侄女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愿意学。姑母,我想成为您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已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冯太后忽地笑了一声,指着远处的阿若道:“我还道你是为着这个小婢女要向我讨个说法呢?”
话题骤然转移令冯润悚然一惊,她急道:“怎么会?阿若并没有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人在着急的时候,说得往往都是真心话,冯太后一向信奉这一点。
冯润的“直言”令她十分满意,遂也决定给冯润一点甜头:“罢了,既然你想来我身边,那便来吧。但我并不会管你,你自己找事去做吧。”
“我倦了,你退下吧。”冯太后眼皮半掀,困倦得十分明显。
冯润闻言很是激动,又觉出自己打扰了冯太后,十分歉然,故而也不再多言,只道了两句安好,便要退走。
才走到门口,便又听到冯太后说:“宫中严禁巫蛊,你母亲给你的东西,尽快处理了吧。”
话毕她便不再多言,重重帘幕放下,隔绝了冯润的视线。
冯润与阿若对视一眼,都觉双股战战,不敢多留,忙往自己的宫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