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下朝廷也要封笔,但政事并不因此而停。
冯润打探过一连三天都有朝臣进太和殿禀事后,她便暗暗做好准备,初十一早,便立在太和殿外等候着。
冯太后居于太和殿的后殿,辰时一到,殿门大开,无数个宫女宦官往来穿梭,侍奉冯太后洗漱。
冯润贴心地留出空间,直到看到尝食典御试过了菜,她才带着阿若走进去,搀扶着梳妆完毕的冯太后去用膳。
冯太后一向俭素,所食早膳不过六菜一汤一饭。
冯润将各样菜色记在心里,又深深反省了自己略显“奢华”的排场,更是满心谦逊地为冯太后布菜。
才夹了两三次,冯太后便道:“坐下一块用膳吧润儿,这些小事儿叫她们来就好。”
宫人忙为冯润拉开椅子,摆好碗筷。
冯润再三推辞不过,道谢后便坐下一同用膳。
二人静默地吃着,不多时,冯太后便已撂下筷子,着宫人拿来常用的庵闾子来服用。
冯润忙放下筷子,表示自己也已用食完毕。
冯太后失笑当场:“你年轻,跟我这把老骨头是吃不到一块去的,明日便不用过来了。”
冯润急道:“姑母,我吃饱了的,真的吃饱了,明日还来伺候您用膳。”
冯太后摇摇头,命人将膳食撤下,再叫候在外间候立的书女进来,将摞在她榻旁的纸绢搬走。
冯润看着鱼贯而入的女官,再看看身后的阿若,果见阿若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好笑地摇摇头,但心里却十分理解阿若。
这些书女正值青年,气质高雅,面容清俊,她们身着一样的黄色鞠衣,头戴五朵绢花,举手投足都是三品女官的整肃规矩,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冯润看着她们将纸绢整理妥当,又抱去前殿——那是冯太后惯常议事的地方。
听着宫人禀报,“高大人、李大人已到前殿”,冯太后由着宫人整理完衣襟,并未再理睬冯润,带着侍从们便往前殿走去。
冯润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进入前殿,遂也不再多留,带着阿若便往回到晖章殿。
晖章殿众宫人的打扫已到了尾声,身穿黄色鞠衣的苗女史正指派宫人进行一些细枝末节的清洁。
前世冯润并未关注过这位被分到自己宫中主事的女官苗孟,连最后她被分去了何处也不得而知,她最信重的是从家中带进来的阿呼阿若,虽然两个小婢的经验学识无一比得上苗女官。
可今天见识到了太和殿阵容庞大,秩序井然的女官们,她竟也对自己宫中的女官也有了了解的兴趣。
心中突然涌上万顷豪情,她将苗女史叫进内室,细细问询着她的来历与日常。
阿若阿呼两人听得认真极了,在听到苗女史说到宫学的考试时,还一度抢在冯润跟前问话。
苗女史看着冯润并没有呵斥两个小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更加对自己在宫学中的经历大说特说。
说到最后,阿若与阿呼已是听得如痴如醉,眼巴巴地看向冯润,无声地祈求着。
冯润知道宫学。
进宫为妃之初,她们便要接受宫学的教导,跟内司学习宫廷礼仪,同时其他宫人则由书女教导识文断字。
妃嫔的“考校”并不像女官考选那般严格,因妃嫔们往往在家中便上过学,进宫只需要学些礼仪便够了,所以冯润并不曾体验过苗女史说得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焦灼与刻苦,因而也听得十分入迷。
苗女史心下乐开了花,能被分到大冯贵人处做女史,已是她求爷爷告奶奶,使尽全部身家才得来的机会。
进来了几个月,她都不曾与大冯贵人搭上话,心里已是焦急得很了,今日不期,竟天降机会,她越发卖力地讲解宫学的酸甜苦辣,顺带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学识与关系,也不着痕迹的倒给大冯贵人听。
冯润听完了,问的第一句便是:“我这两个小婢该如何送去宫学?”
苗女史喜意更盛,忙道:“臣可代劳。给宫人们授课的宫学就设在凌云台附近,臣与宫内大监相熟,将人带过去就可以了。宫学为了不耽搁贵人们的大事,将授课时间设在了申未二时,这两个时辰里,两位姑娘恐怕就不能再为您办事了。”
她实在心喜难抑,冯贵人入宫以来只倚重家中小婢,若两小婢去宫学,那她露脸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了。
冯润一挥手:“那无妨,伺候的人足够,不差她们两个。”看着阿呼和阿若激动不己的样子,冯润笑道:“苗女史,就劳你今日便带她们过去吧。”
“谢娘娘!”
“谢娘娘!”
阿若与阿呼齐声高呼,激动地跪下,直想给冯润叩头。
冯润忙指示苗女史,二人一人拉一个,将两小婢的叩首拦住。
“娘娘真是大仁大义。”苗女史真诚赞道。
这话倒也不是恭维冯润。能带婢女进宫的妃嫔位份都不低,可跟着妃嫔进宫的婢女,往往从事的都是贴身侍候的工作,既要服侍妃嫔生活起居,又要帮助妃嫔跑腿、打探消息,并不会进入宫学学习,那自然也无法参加宫学的考核,不能晋升成为女官。
虽说做了女官也不见得会比跟在妃嫔身边得到的赏银多,可女官到底是官身,只这一个名头,便胜过无名无姓的小婢太多。更遑论做了女官后,接触到的人与事都与做婢女时大相径庭。
苗女史并不知道旁人是否也有这样的野心,可她自从罚没入宫后,便憋着一口气,要叫自己活出一个人样儿来,这也是她日日手不释卷,年方二十六便成为女史的原因。
冯润并不在意这些,只吩咐道:“苗女史,我这两个小婢第一次去宫学,还劳烦你为她们准备好一切。待将她们安顿好后,你再来寻我,我有事另外吩咐你去办。”
说着,冯润取出一块银饼放在苗女史手上:“咱们今日便算重新认识了,只要你用心为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苗女史颤抖地接过银饼,十分实诚地磕了一个响头。
她无法不激动,为人奴仆者,一怕主子志大才疏,这样容易让她们枉送了性命;二怕主子一毛不拔,这样他们就得自己填补,亏本得很。
冯润笑着将苗女史扶起,随口问道,“今日的早膳呢?呈上来我瞧瞧。”
苗女史忙道:“一早便送来了,只您没回来,一直在炉上温着呢,臣这就去叫她们摆饭。”
话毕她便快步往殿外走去,喊人来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