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食盒进来的小黄门不是别人,却是个好久不见的熟人。
冯润惊诧道:“双蒙,你几时来的?”
双蒙撩袍一跪,大声回道:“贵人,臣跟着您回宫后,剧给事便将奴安排过来给您跑腿,这几日一直在殿外伺候,只您一直养病,奴不敢打扰您。”
冯润拊掌大笑:“剧给事真是帮忙,我才略提了一句,他便将事办好了。双蒙,等下你便带些赏赐过去给剧给事,就说是我谢他的。”
双蒙喜不自胜,忙叩头谢恩。
冯润看向苗女史:“双蒙可能入得宫学?”
苗女史答道:“自然可以。宫女宦官都在宫学授课,只是考校不同罢了。”
冯润略一挑眉:“那便将他也带去宫学吧。”
这于苗女史来说本就是顺手的事,她不再多言,只点头应和。
双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早先进宫他也进过宫学,只那时他不知学习的用处,只囫囵地学过皮毛,就被分到了典廐署。等意识到了识字的重要性时,他已忙于养马,再没时间和机会去重新学过了。
此时听闻冯贵人似有栽培之意,他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奴多谢贵人,贵人就是奴的再生父母。”
他常年混迹男人堆儿,是以马屁拍起来也全不觉尴尬,倒听得阿呼和阿若嗤笑起来。
冯润亦不多言,只看着自己眼前摆好的六荤六素,两汤两饭,笑容愈发苦涩,直到再也挂不住。
今日见过姑母用膳,她才知自己与姑母的差距。
她不禁扪心自问,倘若有一天,她拥有了姑母那样的滔天权势,她会忍得住只吃那样俭素的膳食,着不见文绣的衣衫吗?
心下羞愧,她越发不愿浪费,撑破了肚皮才吃完了四个菜,破天荒地对苗女史吩咐道:“剩下的菜再放回炉上热好,我午时再用。”
苗女史才得信任,一心想表现,忙想开口劝冯润不必如此俭省,却忽地看见阿若不住地像自己使眼色。
她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安静地闭上了嘴巴,按照冯润的吩咐去办事。
冯润这下是吃得十二分饱,连坐下都觉腹胀,只得站起身,拿起《脉经》细细读过。
《脉经》是前朝古人写的医书,她一向放在箱底吃灰,今日看到冯太后食少事烦,遂起了为冯太后调制膳食的念头。
可这书实在艰涩,冯润看了一会便只得放下,再拿起《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细细品读。
不多时,她便从中摘得几个膳方,斟酌了片刻又删减了两个,只留下五个食方,后着人请典御监过来。
冯润本想找徐謇来看方子,可年节还未过完,徐御师尚在家中,她只得退而求其次。
不一会儿,典御监便来拜见,还带着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女官。
“臣典御监胡茂拜见冯贵人。”
典御监胡茂是一个年逾七十的老翁,虽面容看着并不很老,但须发皆已尽白。
冯润怕他腰弯下就抬不起,忙叫人趁他还没行完礼便将他扶起,“典御监太客气了,此番请见乃是因为我有未决之事须向您请教。”
有求于人,冯润十分礼贤下士,待典御监坐稳后,她才拿出抄录的膳方,认真问道:“这几个方子可对人有开胃之效用?”
胡茂几乎将眼睛贴在纸上,看了半晌,才慢吞吞道:“回贵人,这几个方子出自《伤寒杂病论》自是没问题的,可药膳既称得一个药字,便要根据食用之人的实际情况来斟酌药量。就如这大黄干草汤,大黄本是泻下攻积,逐瘀通经,可若是用于血亏的妇人,那便是毒药。再比如这...”
冯润听了半晌,竟发现这几张方子都有明显弊处,她拧紧眉头,心里已几乎要放弃药膳这条路子。
胡茂仍在说个不停:“还有用药膳之人有无禁忌,过往病史可曾悉知,若药性冲撞,那便不是吃药而是吃毒了。”
冯润被他说得心头一紧,忙收起桌上的方子,讪讪道:“多谢典御监告知,药膳确要谨慎,我须得再斟酌片刻。”
胡茂笑眯了眼,捏着胡子点头,并不言语。
冯润转向胡茂身后站着的女官,只觉这人十分熟悉,迟疑问道:“可是秦典御?”
秦阿女躬身下拜:“臣见过贵人。”
冯润心情转好,寒喧道:“我好得这么快,还要多谢秦典御的妙手。”
她经受杖责伤在臀部,全由这位秦典御日日来更换膏药,细心护理,最后连个伤痕的影子也不见,冯润很是记这位典御的情。只不过每日她趴在榻上,视线颠倒,倒让她一下没认出秦典御的脸。
这时再看到秦典御,便回想起病中曾交付的信任,冯润忍不住向她求助:“秦典御可有办法?若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每日都胃口不佳,我该选用什么药膳才能让她多用些膳食呢?”
尊位事隐,冯润并不敢直言药方是为冯太后而求。
秦阿女微微一笑:“臣以为贵人的想法大谬矣。药方讲求君臣佐使,药与药之间的配伍药量须得根据病人症状时时增减,若只求胃口大开,贵人不妨做些爽口无妨害的菜色,臣想,美食当前,就算再差的胃口总要多用两分。”
冯润兴奋地拍桌而起,笑道:“秦典御说得好!我怎么没想到?若是足够好吃,怎么会只没有胃口呢?”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笑起来容貌更盛,只让人觉得满室生辉。
秦阿女对这个冯贵人印象不错,也愿意再提点一句:“想来贵人是急不暇择才忘了,宫中用药一向谨慎,虽是药膳,可也干系极大,有这诸多考量,莫不如将膳食做得精美可口些,也好叫人望之便食指大动。”
冯润只觉是天无绝人之路,没了药膳,还有美食,她终究是能为少食的姑母尽一份心力的。
既已决定钻研美食,冯润便客气地送走了两位典御,只去箱笼里翻找,看有没有压箱底的食谱。
阿若看冯润找得起劲,本不愿泼她冷水,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道:“娘娘,太皇太后何等高贵,什么美食没吃过?菜谱中记载的,都是些常见的菜色,恐怕不能得太皇太后青眼。”
冯润闻言手一顿。
她心知阿若所言非虚,皇宫珍馐无数,司膳百人,要想打动姑母,恐怕非得要一个奇、一个异不可。
可这宫中的菜色都有定例,她去哪能找到新奇的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