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扬州越来越近了,即便再刻意拖延也不过两三日路程。在晨曦的掩映下,一叶小舟离了官船,奔江岸而去。
王启年的脸色十分精彩,路过的同僚都要问一句他是否身体不适。身子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但头却是实在疼的。让他头痛的真凶却已经不在船上了。
昨夜,王启年正要美美睡下,屋门却被敲响了,范闲与李承泽这两位煞神大摇大摆挤进了屋子,带着一看就没憋好话的笑容。
王启年咽了咽口水,感叹俸禄领的不利,随即摆出笑脸迎上去。
范闲也不跟他客气“老王,现在这条船交给你了。”他说着搭上王启年的肩“我现在要带殿下去微服私访,你费费心莫要让他人知道我们行踪,行程安排,官员来往,也都交由你照看。”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要担的风险太多,王启年张大了嘴正欲说话,被范闲笑眯眯截断了“我看好你”
王启年瞬间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怎么办,装傻吧。
“小范大人,您说什么?我这连日疲惫耳朵不大好使了,劳烦您再说一遍”
他惯会装傻充愣的,逗的李承泽轻笑了一声,打趣的看向范闲。
范闲自觉被下了面子,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吃这套,拎着他耳朵正欲再说一遍。
王启年哭丧着脸挥手告饶,嘴里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小范大人您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小人官职微末不通船务上有小下有老的,万一您二位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担待得起......”
这么耳熟的套话,范闲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他与王启年并没有什么深交,虽然老王能力可以,但未必愿意,也着实没有缘由替他做事。
惯性思维要不得,范闲有些尴尬,王启年这人滑不溜手,不愿意做的事有一万个理由,可自己又不愿意强迫他,总是要做朋友的嘛。
王启年眼珠乱转,范闲叉腰不语,一时僵在了这里。
半晌,李承泽拉了拉范闲衣袖示意他让开。
有意思,这两人怎么交锋?范闲收了架势,放手让李承泽发挥。
李承泽似是完全忽略他一般伸手一请,“深夜叨扰,启年兄坐下说话。”
王启年一愣,忙躬身谢礼说着不敢,有些拘谨坐到一边。
“这江南景色虽好,但总不如京都舒适”李承泽也不看他,托着腮望向窗外“启年兄可想家吗?”
未等他回答,李承泽自顾自的说起来“我是很想父亲母亲与弘成的,总想着能快些回去,可这公事不了,回京之日遥遥无期呐”说到此处他轻轻敲着桌面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殿下此行确是辛苦,不怕殿下笑话,内子刚生产不久,王某此时归心似箭”王启年每每提到夫人总是一副痴笑相。
“是吗”李承泽状做惊讶的看向他“如此看来,这次公务也扰了启年兄的好日子,总要快些办完回去才是,如今我们这一行也好速速结案,免得嫂夫人日夜忧心。”
王启年忽然背上一凉,想起了处理滕子京事件时初见这位贵人的样子,虽然说话温温柔柔的,但好像一条蟒蛇爬过脊背,丈量着人的体型,准备随时将人吞下。
像陈萍萍。
临行前陈萍萍交代过,要自己暗中保着范闲,但也要听命于范闲,不可乱了范闲的计谋。
不知为何,王启年觉得李承泽在引导他想起这些。
范闲听这话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氛围,让他想起一些旧事,但他并没有开口阻拦,他愿意等等看李承泽会做什么。
“启年兄,我与范闲尚且年轻,远不如启年兄对官场来的熟悉,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次出行属实被逼无奈。”须臾间李承泽转了话锋,言语间透出真诚连带几分可怜
“如今船上无人可用,四周监视不断,只有启年兄可堪托付,漏夜前来也是想赌启年兄愿出手相帮”
这话从李承泽口中出来分量很足,王启年直说不敢。
李承泽眨了眨眼“为官为吏左不过追名逐利,若功成了陛下面前自然少不了名”他拍了拍王启年的手“你我之间也少不了利。”
范闲旁观了整场交锋,他没有干涉品评。
等到坐着小舟出发时,他依旧回味着李承泽的一言一行。
没有了在庆帝手下被磋磨的日子,如今的李承泽的城府手腕比起前世稍显幼稚了。
但不得不说,这水晶玲珑人或许天生就该在这权势斗争中呼风唤雨。
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也知道什么能够作为武器。
他的皮囊身段、一言一行,或向人讨巧卖乖,或是威逼利诱,又或者掉两滴假眼泪,都是恰到好处的。
即使此生的生活远离纷争,李承泽依旧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三言两语便能看出人心要害,遇强则强针锋相对;遇贤则弱,和声细语甚至故意展露自己的弱势,以换来他人的相助。
当他开口叫你时你要小心,或许你已经成为了他的猎物。
范闲在心中给自己的总结鼓掌,旁的不说,即使在称谓上李承泽也总有许多变化不同。
生气时高兴时,亲疏远近,不同场合,永远猜不到他小嘴一张一合会叫出什么样让人心痒痒的称呼。
想到这儿,范闲舔了舔后槽牙。
从前看他“必安”“无救”的叫着,虽然不爽,但奈何自己晚到一步只能忍了;对李弘成叫的亲热,但看在是弟弟的份上也忍了;本想着这辈子自己早来一步,可如今对老王滕子京也都叫名字叫的亲切,独独甩下自己,这让他怎么忍。
忍不了一点,得想个办法让自己舒服了。
小舟破开江面,缓缓前行。
谢必安在船头警惕着着岸上的情形,滕子京估算着风势调节着帆。
“要靠岸了,二位不出来吗?”滕子京扭头向舱内问道。
片刻后,范闲撩开帘幕从船舱中走出,随后回身将李承泽从船舱中拉出,面色有些不自然。
“安之,当心风浪颠簸”李承泽脚下不稳,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搭着范闲,面上略带红晕。
这句话一出,滕子京与谢必安两个人都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