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松手,黎风烨连连后退,目光转回郡主面庞,却见她眉眼低垂,神情悲切。
纵然比武招亲多半是郡主设局,他言辞不明,失礼在先,此刻教女子伤心委屈,着实令他不忍。
何况那颗痣……她是否与他有关?
黎风烨不再多话,亦不敢再次靠近郡主,左看右瞧,无奈之下,不得不依照郡主话语,握剑向前,刃背相对,小心翼翼地贴近面纱,剑尖向上一挑。
轻轻一声,长链坠地,面帘飘下,白纱挡在二人之间,却没能拦住黎风烨看清郡主模样。
闻名北方的大侠左手一抖,长剑登时脱手而落!
铁剑“当”的一声重重撞上案几,黎风烨充耳不闻,愣在原地。
他睁大了眼,紧盯郡主脸孔不放,她——他左眼的浅色小痣,右眼下方的圆痣,眉、眼、鼻、嘴、下颌,虽比记忆中的少年相貌更加凌厉分明,更加惹眼夺目,但面前此人五官,种种皆与他肖似。
藏在黎风烨心底的名字呼之欲出。
眼前哪来的嘉王郡主楚青澜?明明是他——谢、珂。
*
十年前,谢珂染病离世,黎风烨断断续续哭了三天三夜。
他躲在柴房里偷偷流眼泪,又藏在后山湖畔练刀发泄,整整一月,魂不守舍。
十一岁的严冬,黎风烨在前院树下捡到晕倒的小孩,救了小孩一命,从此以后,他有了个便宜师弟。
那时候的黎风烨连马步都扎得不够稳,拿着木剑两三招就被大师姐打飞,轻功更是烂到只配爬树抢个果子。
白驹过隙,多载寒暑倏忽一眨眼,黎风烨年满十七,摇身大变,已是庄内好手。
他兴高采烈地推开谢珂的房门,同他分享每日精进的喜讯,哪怕迎接他的只是一张虚弱而苍白的面孔上的笑容,黎风烨照旧嘘寒问暖,为病榻上的谢珂扇风祛暑,又为他下山寻药、买烧鸡、找宝贝……
黎风烨总觉得,等到酷暑结束,转年开春,谢珂便能离床,便能如常与他下山同行。
偏偏天意不遂人愿,就在那一年的寒冬,他眼睁睁瞧着谢珂面无血色,再无鼻息,合棺下葬。
对爱恨情仇都懵懂的年岁里,黎风烨先一步明白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
人死不能复生,可他眼前是谁?
多年过去,记忆里谢珂的面容不再那般清晰,但他永远记得谢珂脸上那两颗小痣,但他常常回忆谢珂一举一动的神情。
黎风烨确信面前的郡主与谢珂七分相像。
他猛地吸了口气,倒握长剑,直直逼向郡主。
剑尖停在郡主面孔一寸之外,黎风烨定睛瞧了瞧,她纤手虚掩颈项,藏起了最易确认男女之处。
有鬼。
黎风烨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怒道:“你不是楚青澜。”
一旁静立不动的护卫终于出声:“大胆,岂敢直呼郡主尊名?”
眼前的郡主八风不动,含笑而对,明亮的双眼仿佛挑衅。
不顾什么礼数名节,黎风烨咬牙俯身,腰抵案几,反转长剑,手握刃背,借剑柄探向郡主脖颈。
此刻与郡主更近一步,黎风烨确认此人绝非女儿身,这肩宽,这双手,当然是个男子!
他气急了,当真借着剑柄顶开郡主右手,显眼的喉结立马跳了出来。
却看假郡主笑意盈盈,不躲不避,浑不在意身份遭人揭穿。黎风烨恼怒不已,转头瞪向护卫,喝道:“哪有郡主?这分明是个男人!谁家郡主会是男儿身?”
“无礼之徒。”两位护卫亮出兵器,黎风烨收剑回身,既然眼前并非楚青澜本人,他迎不迎战,全无区别。
剑拔弩张之际,假郡主轻轻挥袖,护卫放下刀剑。
见状,黎风烨也丢下长剑。他兵刃脱手,立马被护卫收回剑鞘。
而假郡主与黎风烨对视,笑意未改,神态自若,“黎大侠火眼金睛,在下的确不是楚青澜。”
那道如琴似瑟的动听嗓音低沉些许,不再奇怪,此前果真是假郡主矫揉造作为之。
回忆里的谢珂声音尚是少年时的清脆,与眼前人大不相同,黎风烨暗自吸了口气,假死一事不多见,也不少见。他当然希望谢珂在世,但若以眼前此景重逢,百感交集。
生死?打擂?郡主?真真假假,谜团诸多。
他心烦意乱着,假郡主又问:“依大侠高见,我是谁?”
“谢珂。“黎风烨想也不想便答。
说话间,他死死盯着那两颗痣,恨不得把它们咬下来。
“嗯?”假郡主诧异。
黎风烨恼火:“谢珂!你装什么!”
假郡主纹丝不动,“谢珂?黎大侠此言何意?”
平静的重复,生疏的称呼,七年过往,竟成云烟?那两颗证明谢珂身份的痣点飘在眼前,黎风烨绝不允许。
“谢珂!”黎风烨双眼几乎能窜出火来,“死了十年又回来,当真以为没人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他不自主攥紧双拳,“别以为我认不出你!什么郡主,你就是谢珂!”
假郡主右手托腮,摸摸下巴,奇道:“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