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柯……这是他本来的名字?他真真正正作为嘉王与谢当家之子的名字?
柯与珂同音,他乳名为珂……黎风烨心绪万千,见谢明青僵在原地,立马搀住谢明青,向老皇帝说:“我等愚钝,不明白陛下何意?”
老皇帝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不必为他隐瞒。朕若连嘉王之子楚青柯尚且在世都不晓得,大可不必坐在这龙椅上了。”
他一直知道?那他是否知道谢珂久居苦梅山七年,吉燕镖局同样有一位“谢明青”留在此地伪装,二十年间事事,他了解多少?
今日甫地抵达姑苏,便被太子、老皇帝双双派人拦下,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行踪,安插了多少眼线?
但若老皇帝加害嘉王,谢明青忌惮于他,生怕将鸣春山庄牵连其中,他若一直晓得楚青柯在世,为什么没有动手?
为什么?
黎风烨大为震撼,心中迷惑,根本不明白老皇帝意图何在。
与此同时,和他双臂交错的谢明青反手掐住黎风烨手腕。黎风烨侧目瞧去,谢明青面无表情,盯着老皇帝,一字一句道:“父亲失踪,母亲离世,草民不配名为楚青柯。”
老皇帝摇头,“兰石没有失踪。”
他停步坐在席间随处一张蒲团上,正是方才黎风烨对面的位子。之后,他请两人落座,“好孩子们,来,坐下,与朕好好说说话,也让朕好好看看你这二十年未见的侄儿。”
黎风烨不愿承情,谢明青已经拉着他一步步回到原位。只不过这一次他捡起蒲团,干脆坐在了谢明青身边。
谢明青问:“依陛下高见,嘉王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老皇帝捡起案上没人动过的鲜果,剥皮取肉,一点点吃了起来,仿佛只是个凡夫俗子,也仿佛只是个难得见面的陌生亲戚而已。
他掰着柑子,轻声说:“青柯,你说你与黎风烨、连长洲三人结义,朕和你父亲身为表兄弟,自然手足情深,血脉相连——你要相信朕,自打兰石病重,多年来,朕每一日都想着如何才能救治他。偏偏小筠从来心高气傲,不愿朕插手相助,最终还是让朕晚来一步,唉……”
“……”
谢明青沉默不语,旁观的黎风烨细细思索,听他如此称呼,“兰石”应当是嘉王的小字,“小筠”指的则是谢当家谢意筠。
老皇帝低头吃了起来,好像两人反应无关自己,更似他们不存在一般,喃喃道:“十年前,朕做了一场梦,梦见年少时我逃出宫,与兰石打猎的旧事——那时候,父皇尚在,人间太平,我不至弱冠,兰石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小少年——姑姑最善骑射,兰石像她,也像姑父,那般年纪已是一手冠绝天下的箭法。每逢春秋围猎,我绝对是赢不过他的。我们约定十箭定胜负,十箭之后,他猎来珍禽,仅仅射出七箭的我惭愧不已。可那已经是太多年前的往事,朕忘了,忘了自己打了哪些猎物,忘了自己如何输给了兰石,只记得朕最后定然输了!朕输了!
“但在梦中,朕射出最后一箭,不知怎的击中了天边飞过的鸟儿,定睛一瞧,竟是只四翼神鸟坠地。朕与兰石凑近了去瞧它伤在何处,岂料它猛地扑来,利爪挥过,狠狠伤了兰石!朕吓坏了,立马抱着兰石骑着马,拼命地跑回皇宫。可是那血不断地从兰石胸口流到朕手心,回宫时,眼前一片赤红,朕去求父皇、求母妃、求太医,浩大皇城里居然空无一人……朕谁也找不到,谁都见不到……只有兰石靠在我肩头,浑身是血,同我说,‘温哥,莫管我了,你是当朝太子,你走吧……你走吧……’朕看不清兰石的面容与双眼,朕迈不出一步……朕醒了。
“醒来后,殿中长明灯灭,宛若天人向朕下达的警示,朕这一生从未如此慌张,赶忙出宫去寻兰石。夜至嘉王府上,熟悉的庭院里旧景不变,兰石就在那儿——就在那儿舞剑,他衣衫褴褛,双眼赤红,逢人便砍。纵然是朕走到他面前,他照样六亲不认,向朕出招。兰石、兰石……兰石居然走火入魔了……”
老皇帝再也没有碰那柑子。
他失神地瞧着桌案,语气悲伤:“兰石之于朕,比手足、比骨肉更亲,朕立马封锁里外消息,将兰石接入宫中诊治。十年,十年啊,他竟未有一日转好,青柯,你可知我有多想听一听兰石唤朕一声‘温哥’?这偌大天下,母妃、母后西去多年,连卿亦不在世,倘若兰石也离我而去,再也无人能唤朕一声名姓……有时候,朕自己都快忘了朕姓甚名谁……偏偏我最好的兄弟、最亲密的友人、最懂我心的知己,几乎没有哪怕一个时辰醒来。青柯,你可知朕有多心痛?”
沉默,唯有沉默。
谢明青遥遥望着老皇帝,面色平静得仿佛听了一则无关痛痒的戏折。但黎风烨明白,他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他心中一定惊涛骇浪。
半晌之后,殿内寂静依旧。黎风烨代谢明青问:“走火入魔?江湖上《九连环》走火入魔的传闻最甚,陛下此言,难道嘉王殿下正乃修练《九连环》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