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成亲说不定情况便会不同,他们会渐渐变得如父母兄嫂那般恩爱的。
因为对幼时家庭幸福的怀念,所以他十分渴望在自己身上复现那种幸福,他觉得她是那个可以组成家庭的人。
至于那个三年前以魂灵状态现于他脑海中的仙子,他已不再去想了。
可是,她眼里出现了那种忧伤和悲悯,在她冲上高地祈求自己放过那些士兵时,在她质问他为何不放过老弱妇孺时,在她与他决绝时......
她的善良、单纯、正义感以及对生命珍视的态度那样刺眼,那样不合群,这让他意识到她有自己的思想。
她也会痛苦,而这份痛苦是他造成的,他把她变得和他一样愁思萦心,一样苦大仇深了。
那时起,她对他的意义不再同于狸奴对阿姐的意义,但她已经恨上他了。
她的气质和那位恩人或说是那位仙子越发相像,让他惶恐让他惭愧,他不知她们有何关系,若她们真是同一人,她忘记了救他之事,当她想起一切时,她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救了一个满心复仇之人。
萧珏将自己耳朵上的那只也拿了下来,与从温瑾耳朵上扯下的那只一同放进匣子里。
他涣散的目光悬停在空中,找不到任何落点。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悲伤,不同于之前的愤怒的悲伤,现在是一种无力的悲伤,对于这段将将发芽便已结束的情感的无力。
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战争中,在复仇中采用的手段是极端的,也许确实有些残酷,但他不过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复仇与复国的路上无可避免是要用尸体开路,他的做法并没有错。
他庆幸她离开了,她的道德感太高,不适合待在他身边。
天光大亮之时,关于温瑾的信息与箕谷的急报一起承上萧珏的案头,他鬼使神差地先打开了关于温瑾的那封信函——
她处理了伤口,然后回天水了。
她从天水的太守府带走了所有赏给她的财物,但并未在她那耳房中休息,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萧珏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看到她还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他心情蓦然好了些许。
然而就在箕谷急报拆开的一刹那,他唇角的弧度陡然凝成冰棱,眸光寸寸结霜——
情况不妙!
窦冲在箕谷大败,而打败他的正是田师冲——赵焱没把田师冲的兵调往襄阳?!
不,若是田师冲一直在箕谷,为何与窦冲僵持到了现在?
他将急报翻到第二页,田师冲从昨日起便驱兵北上,而赵焱随后便会动身也往陇右而来。
萧珏把信函捏紧在手里,大脑急速分析着,窦冲一军不是田师冲的对手,但赵焱大军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当时攻不下襄阳是因为赵焱方占尽地形之利。
可是陇右地形对自己同样极为不利,若赵焱早些与田师冲汇兵围剿,是完全可以把自己赶回汉中的。
他没有让田师冲速战速决然后来和自己进行正面较量,到底是在等什么?
他将视线挪到了地图中,陇右的北部——糟糕,支里!
赵焱想一锅端!
——
“话说你明明可以把他赶回汉中的,干嘛非要我大老远从幽州赶来一趟。”
支里还未进帐,粗犷的声音便遥遥传来。
继而一阵风也似的撞进帐来,将马鞭信手丢给一个卫兵。
赵焱正在主座上看着军报,身前一暗,支里已两手拍上书案,案上的茶盅被震地狠狠一跳。
“不是吧,真准备赶尽杀绝?好歹也兄弟一场。”
赵焱白他一眼,拿着军报转了个方向继续看。
支里不依不挠,又凑到他眼前:“哦,不,你俩都不止是兄弟的关系,怎么?人家不爱你,你恼羞成怒了?”
见赵焱还是不理他,他掏掏耳朵:“还是老规矩,我这大老远带兵过来一趟不容易,事成之后......”
“放心,少不了你的,想要什么自取便是,更何况一整个幽州都给你了。”赵焱打断他。
“那你战略目标是什么,总得给我透个底吧,全歼?活捉?若只是把他赶回汉中以南,你之前就可以做到,何必拖到等我来汇兵,还白白丢了陇右。”
“活捉。”赵焱淡淡回答,“而且,不算白丢,他的恨总要撒的,亲手了结曾野,他心里能舒服点。”
支里方灌入喉的一口酒噗地一下喷出来:“不是吧,你还贼心不死,你不都娶了他姐了,姐弟俩那么像,你干嘛非扒着他不放。”
“而且,我可听说,人家有心上人了,探子来报,那姑娘大庭广众之下甩了他一巴掌,他一声没吭。”
赵焱猛地合上军报:“我已差人去追截那名女子了。”
支里“啧”地后仰一下:“你真是魔怔了。”
他耸了耸眉头,在赵焱去大梁为质之前,两人在边塞也算是一块长大了,他怎么在他幼时就没发现这人是个断袖。
人啊,真是变化无常呢。
他拍拍赵焱肩膀,摆摆手,出帐而去。
甫一撩开帐帘,迎面来一高竖马尾身着男子衣袍的美人,和萧珏有六七分像,娉娉袅袅向他微微一福。
支里连忙虚托了托她胳膊,敛起方才不修边幅的模样,正色道:“月熙公主折煞我了。”
萧月熙礼貌性笑了笑,便往帐中而去。
支里看着那消失在帐帘后的倩影,徒立半响,摇了摇头,居然让萧月熙扮作萧珏少年时的模样,赵焱真是魔怔了。
——
温瑾是在拍门声中醒来的,她趿着鞋子,方一开门,便见着一身劲装的吉祥。
吉祥不待温瑾开口,开门见山道:“姑娘,收拾东西跟我等走吧,其余弟兄在楼下等您。”
温瑾神色一凛,心中一个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发生什么事了?”
“陇右会有一场大战,赵焱联合东胡人两路包抄而来,殿下吩咐趁战事还未起先带您离开。”
温瑾指甲用力地抠着门框,脸色随着吉祥的言语一寸寸发白,“怎,怎么会?”
“是真的,窦冲将军被大败于箕谷,田师冲腾出手一路北上来陇右了,已经逼近天水,不日赵焱大军也会赶到。”
“同时,东胡人从北部而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殿下差我等即刻带你回江陵。”
“江陵守将是孟敬德将军,有他在,江陵不会失守。”
“大战......会有多大?”温瑾唇瓣颤抖:“那陇右的百姓呢?殿下呢?”
“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了。”
温瑾紧紧咬住下唇,脸色苍白如纸,她忽然感觉到脑海中一阵铮鸣,吉祥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清,那种金属质地的铮鸣之声挥之不去,而视野再度被血色浸染。
她做了什么?他向赵焱建议把心腹重将留在身边,把萧珏阻在江陵以南。
他做了什么?他将计就计设计大会战,要将萧珏围歼在陇右!
他不是承诺会遏制战事吗?这就是他所谓的遏制战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