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妈是和客人们带来的仆从丫鬟一起吃的饭,作为主家,她自然要多张罗一些,林夫人恐她吃不好。
“没事夫人,我累不着。”
“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第一次见面,只能稍微试探,我说夫人初到杭州,不如我们老爷每年都会过来,跟各家都熟悉些,但听她们的意思,都没有见过咱们老爷,可见老爷未去过她们家里。”
“没有哪个母亲会轻易地让人把孩子抱走,哪怕是跟在亲生父亲身边,她也会远远瞅着的,就算是不在了......老爷也会对她家人照拂。”林夫人眼里闪出哀伤。
“夫人这边呢?可有什么发现?”
“她们了解我的喜好,穿衣无不避开我的颜色,说话没有半句唐突。我突然决定从苏州来杭州,连你们都要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她们呢?她们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正常吗?正常不应该问一问吗?夫人匆忙搬来杭州,可是有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出力?我能不能帮上忙?不应该是这样吗?”
“定是老爷提前叮嘱过。”容妈叹了口气,并非夫人敏感多疑,掌柜夫人们都是惯会办事的,却都没有表示过什么,这确实不正常。毕竟这些夫人里明明就有心直口快的,看到旁边的夫人脸上沾了东西,先说出来笑一阵再去帮人家擦,却对夫人突然的到来突然的宴请觉得理所当然。
“他把我当什么?他这样跟掌柜的嘱咐,掌柜的又回家跟自己的妻女去说,我算什么?”林夫人心里憋着委屈。
“老爷不要面子的吗?他怎么会说你不好呢,夫人可不能又想多了。老爷出面邀请掌柜们,肯定得说是夫人的意思吧,掌柜的他们跟夫人接触得少,本就不熟悉,回去跟自己夫人叮嘱一下少说话少打听也是没错的。”看到林夫人的样子,容妈有些着急。
林夫人垂下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妈见夫人平静了些,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也可能老爷当年说的都是真的,那孩子就是他在赶路途中捡到的。”
林夫人摇了摇头,“那几天的情况你不会忘了吧,早春降雪,寒冰刺骨,谁大半夜的就把孩子扔在路边,还刚巧让他捡到?好,就算是真的,那为何回来就逼着我要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我亲生?他和我商量了吗?有这个必要吗?他明明自己已经有三个亲生的骨肉,怎么捡了个弃婴就激发了他蓬勃的父爱?我们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就说是捡的,收养的,朋友寄养的,怎么就不行呢?就算对外不需交代,为何连自己的孩子都要瞒着,我想不通。”
“那段时间事情多,老爷又常去山里的寺院,说不定有什么机缘......”
“我是他的枕边人!”林夫人猛地抬起头来,“夫贵妻荣,嫁鸡随鸡,有什么事情我不能跟他同担?容儿,你不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他有所隐瞒,他一定一定认识潇月的生母。”
“夫人,咱可不能瞎猜。”容妈忽然有些心慌。
“我没有瞎猜。”林夫人又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他看潇月的眼神,总是透过她想着另一个女人,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绝不会看错。”
“我的天,夫人,你从来没说过。”容妈有些自责,她怕林夫人总是想多了自己难受,为了开导她,还总帮着林老爷说话。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也不愿意掀开这层黑幕。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心里有多矛盾,月儿小时候,我已试着说服了自己,相信老爷所说,像亲生母亲一样一心一意照顾这个漂亮的女娃,毕竟我从诞下双生子后,大夫说我身子受损,恐难再育,老爷也不纳妾,我想着人丁兴旺些也是好的。可是月儿渐渐长大,我无意中发现老爷看着她时眼里或感伤,或多情,或怀念......总之,那不是父亲对孩子该有的,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透过月儿,在想着另一个女人。你明白了吗?相似的面容,不是月儿的亲娘还会是谁?他就这么骗了我。我一边想着月儿是我带大的,就是养只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一边又想着她就是个证据,是老爷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耍的证据。我一边想着孩子总是无辜的,一边又觉得她就是个我身边埋的火药,给我生活里日日夜夜下的慢性毒药,我想着和老爷真情以对白头到老,又无法忽略他做的这些事。我一边劝自己不想不疑,一边又不甘不安,我经常能听到两个自己在对话,她们撕扯着纠缠着,太难熬了,太难了。”林夫人哽咽着,这些话,她从未说过。
“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啊,咱们一起想办法。”容妈也掉下了眼泪,怪不得近来夫人有些怪怪的,对人忽冷忽热,想起什么来就火急火燎。
“眼下容儿和月儿都该谈婚论嫁了,我怕老爷为了月儿误了我的容儿,所以我才要来杭州盯着,他若做得过分我就跟他摊开了说。”
“夫人别急,孩子们都大了,他们都会护着你,咱们没什么好怕的,慢慢合计合计,总能解决,总之千万不能急啊,可不能再煎熬着自己,得爱惜身子。”容妈劝解着林夫人。
“夫人,少爷小姐都已经出门了,老爷也走了。”门外有丫鬟来报。
府门前的马车带着欢快的年轻人向西湖繁华处驶去,大门缓缓关上,隔开了市井的热闹,只剩了深宅妇人,端坐光阴深处,空对着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