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清脆的耳光将暧昧的夜色劈成两半。
浦原偏着头,左颊火辣的痛将酒精与欲望的迷雾撕开一道裂口。
他缓缓转回脸,月光下,安野的眼中盛满的不再是秋水曾给予他的纵容,而是灼烧般的愤怒与深不见底的悲伤。
“看清楚,我是安野。”
她颤抖的指尖悬在空气中,腕间手绳随着呼吸轻微晃动。泪砸在地上的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得刺耳。
“这是…秋水的……”浦原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记忆的碎片如玻璃般扎进脑海——
银色羽翼项链缠绕的断发;深夜灯下编织手绳的孤影;战场上被鲜血浸透的死霸装,雨水冲刷下晕开的暗红......
安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她偏爱甜腻的团子...”
“是她喜欢倚着窗棂看月亮...”
“是她眷恋无边的花海…”
每说一句,她的身体就透明一分。
朦胧间,巷口浮现出银发的身影——祂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中流转着无声的告诫。
可安野仍固执地揭露着那些深藏的记忆:
“是她牺牲自己...只为你换取一线生机…”
“是她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你…”
她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臂,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而我,不过是她灵魂碎片中的一片残影罢了。”
——真讽刺啊。
三年前,她是赫叔亡妻的替身。
如今,她又成了秋水的复制品。
她像个行走的存储器,精心保管着别人爱情的标本,却连自己的记忆都无处安放。
“乔一……”浦原伸出手,却在看到安野踉跄后退时僵在半空。
“能不能告诉我…”喉间的哽咽让尾音破碎,“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你看见的是我...只是我...”最后的尾音消散时,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像一片离枝的枫叶,向前倾倒。
浦原猛地伸手去抓——
却只握住一缕逐渐消散的灵子。
手背溅落的液体,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泪。
世界开始褪色之际,银发女子悄然显现。
祂站在浦原身后的月光里,发梢流转着星辉,那双眼眸盈满说不尽的哀愁。
可当祂对上安野的视线时,却轻轻绽开一个释然的微笑。
唇瓣开合间,唯有安野能听见那句私语:
“谢谢你,替我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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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原喜助从来不信神明。
他向来只相信精密仪器上的数据,只相信反复验证的公式,只相信自己那双能解构世界法则的手。
神龛前的香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未解的能量波动,信徒的祷告也只是特定频率的声波。
而此刻——
他抱着逐渐透明的安野,指缝间不断漏下星沙般的光点。
那些引以为傲的发明,在生死法则前成了可笑的玩具;
那些天才大脑中储存的知识,此刻全都沦为无用的字符。
原来这就是无能为力。
比面对强敌时更甚,比面对未知时更深。
至少敌人都有破绽可循,至少死亡还能用“牺牲”来粉饰。
未知虽广袤无垠,却总有探索的路径。
可现在——
他连抓住怀中人的实体都做不到,像试图握住一捧注定从指缝流走的月光。
浦原喜助生平第一次,向这个他从不相信的世界祈祷。
这位曾用科学解构神迹的天才,此刻颤抖着嘴唇,向虚无发出最卑微的恳求: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求您……”
巷子深处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在凝视着这一幕。
他猛然抬头——
咸涩的液体混着冰雨灌进衣领。
可气象监测系统明明显示,今夜晴朗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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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在地心最深处,囚禁着最初学会流泪的人类。
他们的镣铐不是铁铸的,而是由凝固的月光锻造,每道锁环都刻着被遗忘的名字。
他们的泪水饱含盐与记忆的锈蚀,从岩缝渗出,汇聚成最初的咸水。
这些囚徒的罪名很轻,又很重——
他们总在月圆之夜,对着石壁讲述无人倾听的故事。
直到喉咙嘶哑,
直到眼底渗血,
直到泪腺干涸成沙漠。
直到某天,一个囚徒在镣铐中仰天大笑:
“既然泪水注定要流,何不让它淹没整个世界?”
于是千万道泪河同时决堤。
泪水冲垮了地壳,盐分腐蚀了审判者的天平,记忆的锈迹爬满象牙塔的砖缝。
当最后一座石牢沉入深渊,这场蔚蓝色的复仇终于完成。
如今我们称之为“海”,
却再无人记得——
每一滴海水,都是回忆深渊里,最痛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