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难过?
探视而已,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正要问,玉篱向小白兰使眼色,看得出来,她很不愿意让我和梅宵见面。
“尊主有令,闭关期内不见客。你不必自作多情认为自己有何特殊之处,他并不想见你宋遥。若要擅闯,便先过我玉篱这一关。”
她手摁在身侧鞭柄上。
小白兰又看了我片刻,终于忍不住:
“三哥!你回去吧,梅宵他……”
“阿茵!”玉篱冷冷一喝,喝断了她未完的话。
小白兰俗名姓廖,廖识茵。她幼时多病,师尊说她生辰八字犯了煞,青城界内俗名不宜再用。兰草坚韧,能冲一冲病气,而后大家都叫她小白兰。
小白兰是个性情中人,她做不出玉篱那种不动声色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而后她似乎终于痛下决心,改口了,也和玉篱统一说辞:
“梅宵他……他不想见你。”
玉篱眉眼冷淡,对我下逐客令:
“宋掌教,我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你用魅法坏他道心,对他纠缠已久,他不愿见你。”
她扬起声,语气坚决;
“请回吧!”
02
奇怪。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梅宵性子直来直去,真不愿见我,早就当面把话不留情面地讲明白了,怎么会让玉篱带话?
僵持当中,小白兰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口:
“三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我疑惑地看向她:“什么?”
小白兰抿了抿唇,低声说:“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
爱你个头。放你个头。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和梅宵、我们……!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茫然。
但我很快又想明白了——我们不过是约法三章定期双修的关系。怎么,难不成为了双修,我还要说出爱他这种丧心病狂的理由?!
小白兰自然不知道我的心思,此刻满面忧愁看着我。
我打量着她二人,怎么瞧都觉得隐隐有些怪异。
“好。”我放弃般一声轻笑,“既然他梅宵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我背过身去,朝下山的路迈步。
就当她们二人松懈下来时,我骤然念诀,顷刻间桃林之内妖风四起,她俩不由以袖掩面,挡这一阵狂风。
就在这时,我飞身御剑,掠过她们,一路往梅宵住处而去。
03
她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我。
途中我经过梅宵从前邀我来双修时特意备下的水榭,忍不住稍稍一停。三面抱山,一面临水,这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在这里埋骨都称得上是死而无憾。
以梅宵的行事作风,他能选这样风水极佳的地方,想必……
想必是为了双修后于修为更有进益。
这水榭当中的红莲尚未开放,还是娇嫩花苞,静静浮在水上,蜻蜓时而掠水点尾,一切还是这样和美。
只是周遭寂静如死,亦探不到主人的半点魔息。
我觉得怪异,忍不住落地探查。
从前的流水已经停住,锦鲤都不见了,周围所有活物都无踪无影。
红莲未开,正是因为没有魔息的灌养。
我俯身,指尖轻触廊下水中的红莲骨朵。魔息浇注,莲瓣漪然绽放,刹那于死水中妆点上一抹芳华。
生机。
我站起身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莲池四角,忽然有一团萦绕的黑气,在西边盘踞不散。
缓缓走去,我看清那居然是一杆小旗。
玄色旗帜上的符篆以朱砂画就,笔势如蟒蛇游走,看起来很仓促,足以见得画符的人心思焦急。这样焦急,像是连夜赶制了太多镇魔旗导致。通常魔门大能骤然陨落,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上回见到这样的旗帜,还是和梅宵去封印谢逸死后的镇压结界时。大护法阙无痕告诉我,他连夜画符制旗,画到手痛,只为镇压谢逸死后波动的魔息。
难道是封印谢逸的结界又有了波动?
我无力去管这些琐事,便又朝梅宵住处去了。
04
梅宵的住处在水云天南面的桃林尽头,我循着记忆,踏上青石小道。
群英繁艳,兰草送香,因洒扫做得细致而地无纤尘。一切场景都还是如此熟悉。
我刚入魔门的时候,外门弟子反复向我警告,让我不准靠近这个地方,说这是大师兄梅宵的修行之地。
“大师兄他有洁癖,你可小心着点!不该去的地方就别去!”
我懵懂哦了一声。印象里听人提起魔门,都说是作风不正,□□浪荡。然而现在有人告诉我,他们的大师兄竟然有洁癖。我起初并不相信,甚至还在想,保不齐是你们大师兄金屋藏娇,才这么说。
直到那一回梅宵邀我到了他的卧房。
花枝交叠,而后我见到了隐约檐角。一切都还是旧时模样。
梅宵正在里面闭关么?
……
其实我也并非要同他见上一面才肯罢休,只是想亲自确认他是否平安无虞。
越近,我越发有些莫名紧张。
又十余步之后,视野当中蓦地刺入一抹黑影。
我的脚步跟着这道黑影停了下来。
拨开花枝,定睛去看,见一幢硕大的玄底镇魔旗牢牢楔入地面,高竟一丈有余,我要抬起头才能望到顶。
微风拂过,那上面的朱砂符文煞意十足,妖诡无比,隐约散发着黑气。
这样的镇魔旗任谁见了都会心里发毛——起码这里镇着的是个极强的魔煞。
05
我视线重新落回地面,走出环抱横生的枝丫,豁然开朗,待看清眼前景象时我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两列镇魔黑旗猎猎翻飞,一路从脚下延伸到梅宵的房门口。
而他居所的整个建筑,都正笼罩在一个阴寒的结界之内,隐隐泛出幽光。
一个可怕的念头攀上我的脑中,使我顿时汗毛倒竖,后脊发凉。
正在这时,我看到他卧房的绢门之下有一个红发魔孩,正在端着个铜盆焚烧符篆。有一张符才烧了一半,滚热腾升间,黄蛾般飘上高天。
这是往生符,乃是魔门超度死者之用。
四里寂静无声,我喉头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脚下更是如坠千金再走不动一步。
大诧之下,我语调微颤,问那个烧符的魔孩:
“……尊驾,此处可是梅尊主的居所?”
魔孩听到我的声音时,脸上并无半点意外,缓缓才抬起头。
映着惨白的日光,我看到这孩子皮肤苍白,五官秀美,可两眸一金一蓝,竟是天生的异瞳!
“你来了,小师弟。”他开口时,唇畔带有一抹伤怀的笑容。
听得这一道声线我更是毛骨悚然——
这是段冯虚的声音。
06
“你,你是段冯虚?”我惊愕望着这个魔孩,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死了吗?!被梅宵一剑……”
魔孩落寞一笑,轻轻摇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纵然我犯下滔天罪行,他又怎么舍得亲手杀了我。但他也要给你们青城一个交代。”
“我被他抽去魔根,毁去魔核,如今没有修为,便回到孩童时的样貌。”
我声音有些抖:
“……那,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超度亡魂。”魔孩抬眼,看向我的目光里写满了‘何必明知故问’。
我闭目凝神,细细探遍周遭所有的角落。然而我探不到半点梅宵的魔息。
“……梅宵呢?”
魔孩站起来,稚嫩的脸庞上神色却很是严肃。
“你既然来了,不如进去一看。”他小小的身躯很是单薄,踮着脚,吃力推开了梅宵的房门。
吱呀——
微风拂面,带起一点微弱的冷檀香。
我凝神,却发觉房中半点魔息也无。
我心跳骤停了一瞬,而后又恢复搏动,却越来越快。步伐沉重地走进房门,发觉房内陈设依旧,空无一人,寒气甚重。
只有厅里悬着一把银剑。剑身既长且细,泛起幽蓝寒光,在我看向它的瞬间,它微微一颤。
灵识……!
我探出它尚有主人封存的灵识!
身后响起段冯虚的声音:
“他化魔了。”
“……你,你说什么?”
我耳畔乍然响起一声尖锐嗡鸣,搅得气海翻腾。
魔门人为死亡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便是‘化魔’。
梅宵,死了。
07
孩童娓娓说道:“他化魔了。肉身灰飞烟灭。你若不信,便去看看他东窗边的桌上,那里有一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