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顾衍整理好衣襟,留下一句“照顾好夫人”,缓步前往书房。
双眼浑浊的老叟在里面等候多时,顾衍绕过镂空雕刻兽纹的紫檀木桌案,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他道:“我只问一句,心头血作为药引,可真?”
神医罗列的药材珍稀贵重,有些例如卷柏之流,有价无市,多在皇宫或者权贵宅院中典藏。那么多珍贵药材熬成一副方子,一口称得上价值百金。这些顾衍都能为她寻来,他唯一头痛的只有那个药引子。
方才美人在怀,娇声颤颤,向来僵硬害怕的她竟主动攀上他的脖子渴求怜爱,顾太傅好生享受了一番美人恩,却也没色令智昏,乱作承诺。
旁的事大可由她,寒症不可不治。她才三十多岁,身子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一年四季都冷,怎么喂也不多长几两肉,叫顾衍十分头疼。
他承认,他不是个善人。倘若他软弱一分,他早就和寡母幼弟死在叔伯的爪牙下;如果他是个君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另嫁旁人。他心狠手辣,阴狠狡诈,玩弄权术,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倘若死后真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认了。
可唯独对颜雪蕊,他想她好好活着。无病无灾,平安顺遂,与他恩爱到白头。
高先生枯槁的面容平静,依旧是那句话:“老夫从不信口开河。”
顾衍面色凝重,他多年来为颜雪蕊的寒症寻遍名医,曾有人告诉过他,倘若这病世上只有一人能治,只能是眼前的老叟。这老东西滑不溜手,阿渊费时两年才把人逮回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尽管曾受到江湖骗子的蒙蔽,多方考量下,顾衍暂且信他。
思忖片刻后,顾衍收回打量的目光,温声道:“劳烦先生,好生为我讲讲内子的病罢。”
……
美人妆,世上罕见之奇毒,中此毒者浑身绞痛,生不如死,寿命不过一载;同时可令人面若敷粉,身姿窈窕,永葆青春之貌。
以顾衍的聪明,当即猜到颜雪蕊不是扬州颜家的亲女,断了他用“父母血亲”、“兄弟手足”之心头血的路。
他也明白了颜雪蕊反常的原因,从前只是不爱喝药,如今百般退拒——她不是抗拒治病,只是不想让他查下去,拆穿她的身世。
顾衍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不管她是贩夫走卒之女亦或名门贵女,他都不在乎。当初颜家只是扬州城里一个小小商户,他亦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身份地位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她不愿意,他巴不得少些人分走她的注意力。
可如今她需要血亲治病,纵然千难万难,他得查下去。
三十多年前的事,虽说犹如大海捞针,但顾衍坚信一个道理,雁过留痕,一个人存于世间,总会留下痕迹。而且他断言,颜雪蕊的生身父母,非富即贵。
寻常百姓之家,连“美人妆”这种名字都没有听过,又如何会中这种毒呢?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案,过了几息后,顾衍抬眸,“来人——“
他沉声吩咐:“去给我查三十年前,扬州城有无姿容绝世、貌美窈窕的女子。尤其是达官显贵之家,有无极其受宠的爱妻美妾,生育后便撒手人寰。”
这种毒太特殊了,寿不过一载,叫人受尽苦楚的同时,却永葆貌美的容色。
顾衍想,他要杀一个人,定不会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这更像是内宅妇人的手笔。大约有两种可能,其一,后宅女子为争宠,不懂此毒的厉害之处,稀里糊涂给自己下了药。其二便是被人嫉妒陷害。后宅妇人倾轧的手段何其多,他那素未谋面的岳母既能招人如此暗害,定貌美绝色,且极其得宠。
没有人会暗害一个不得宠的女人。
顾衍对三十多年前的恩怨没有兴趣,从这毒的特性来看,他断定颜雪蕊的生母一定有着一张绝世的容颜,生前得夫君恩宠,死于产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