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香车,琳琅前驰。
宫巷春桃出墙,清风微潮拂面而来,挟送清芳。
骄兵如匪,治国无人,南面兵事吃紧,国库亏空……种种阴霾压顶。即便有佳人在侧,桂鸿山也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没想到自己夺来的江山竟残破如斯,满地的烂摊子。他目光空远,落在虚处。满庭春色他其实无心观赏。
等等,为什么这条路……桂鸿山蓦然回神!
这不是去钟毓宫最近的路。
他没有下令改道,可驾车的又都是他的亲信,那么,是燕琅玉假传他的旨意,故意挑了这条风景绝佳的路来博他一笑?可燕琅玉是什么时候记起了宫中各处巷子都会有怎么样的风景?!
一息之间,桂鸿山脑中过了千万种事,脸上却不露声色。但他微蹙的眉心还是将他那点狐疑的心思暴露出来。
余光里,燕琅玉伸手接来被风拂落的桃花。
手指修长白皙,在日光下莹如冰玉,拈着绒花似的一抹艳色。隔得虽远,可那瞬间桂鸿山觉得鼻端飘来的馨香都馥郁几分。桂鸿山无端想起了当初破城夺宫,鹤桓宫内燕琅玉含恨写给他的八个大字。
也是用这一双清瘦的手。
这样看似仁弱的少年太子,竟独自擎着大旻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船,航行了起码五年之久。
燕琅玉对他心中所想全然不知道,正留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花,像研究一件稀奇珍玩,细细赏看。
马车又这样走出一段路,天色更霁,金色的日照落在雨后巷道,泛出七彩虹光。燕琅玉看到了有些欢喜,顺势对他道:
“我问了承福和刘安,他们说,往钟毓宫去的各条路当中,这里的景致最好。”
燕琅玉眼角眉梢还带着一点期盼,但语气上谨小慎微道:
“我便告诉驭车的侍卫,说……皇上有口谕改道。”
桂鸿山没有回答。
这种沉默使燕琅玉的声音小了下来,“你不会怪我吧。”
心中一动,桂鸿山面色渐渐松懈,他抬起眼睛,目光从东西南北逡巡而过,而后深深呼吸,赞叹道:
“边关难有这样的好景。”
燕琅玉侧目,只是静静聆听他说话,没有问任何问题。一脸的“愿闻其详”。
流光匆匆,岁月潦潦。难得是有人愿意陪在一旁听他说话。
桂鸿山垂目一笑:
“自大同以西,六边重镇,峻垣深壕,风沙恶劣。前朝成平日久,人不知兵。边镇官员多数在城内歌舞管弦,声色靡靡,以至于文恬武嬉。”
“八年前,北鞑叩关。朝廷有令桂家整治大同以西的六镇边防。”
桂鸿山回忆起旧事。那时他也年龄不大。
他望向远处天穹:“千户、百户、大小旗;各司守关、屯田之职……”
……
燕琅玉听着,觉得眼前景象愈发模糊,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脑中翻搅……竟头痛欲裂!他攥紧了车窗缠枝纹边的扶手,骨节泛白!
一个依稀的声音在他耳边缥缈,与此刻桂鸿山的声音严丝合缝重叠!
……谁?!
……
眼前的春景倏然暗去,他陷入一片混沌当中。
倏尔,一道低而有磁性的嗓音犹如劈开天地鸿蒙!他眼前乍现一道白光,而后发觉自己正身处一座殿宇中,高坐明堂之上!
燕琅玉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身侧是帝王的须弥銮座,上面坐着的人却不是桂鸿山,而是一名虚弱的中年男子。帝王衮冕加身,大略有四十来岁。明堂敞亮宽阔,各色宫灯照亮了帝王额前的旒珠。珠玉微动,返照出一丛丛斑斓晕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