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四月,春意渐深,清明时节刚过,细雨霏霏,寒意如烟。
凌晨四点半,靳开羽下了飞机,与早就等待着的司机会合,拉开车门,告诉司机目的地是赵愁澄的家后,便没再说话。
这个目的地以前常去,司机对此不陌生。但靳开羽在外做项目一个月,落地海市不回家而去别人家中就很奇怪了。
她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偷眼从后视镜里觑靳开羽,这样的靳开羽也很陌生。
靳开羽虽然做的是地质勘探和考古这样的灰扑扑的工作,但一向十分注重形象。
她没见过下项目的靳开羽,不知道工作中的她是如何,工作之外她所见的靳开羽,一向是精致到头发丝,可能不必化妆,但头发必然整洁,衣物也必然熨烫整齐到几乎没有褶皱。
可现在的靳开羽,身上衣物凌乱,头发随便扎了一个马尾。脸色苍白得仿佛加了手术室灯光的滤镜,眼底两大团乌青的淤色,唇瓣干裂,一副疲倦到不行的模样。
司机收下打量的心思,将隔板升上。
靳开羽确实疲倦,懒懒地靠在车后座,可毫无睡意,各种支离破碎的情绪撞击着,搅和在一起。
她侧头看向车窗外,努力回忆起小时候父母身亡时是怎样的。
但那时她年纪太小了,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存留在印象里,言语无法追溯。
她还没来得及形成对父母的依赖,对死亡也没有概念,回想起来似乎连悲伤为何都不知道。
车一路疾行,将夜色纷纷抛在身后,到达赵愁澄家门口时,天色已然大亮。
赵愁澄是她的老师兼合伙人,她家位于市中心闹市地带,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洋楼,带着院子。
司机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路边。
靳开羽目光沉沉地透过车窗看向赵愁澄家的院子,院中的树隔墙伸出枝丫,梨花一簇一簇开得烂漫,白得像雪。
赵愁澄是她大学的专业课老师,两人年龄相差不算特别大,在校时就亦师亦友。
后来毕业,赵愁澄想要开个工作室,专为富豪做寻宝勘探,邀请靳开羽一起。
靳开羽当时对历史考古很是迷恋,欣然应允了,于是两人合伙成立了一个工作室。
赵愁澄家境不错,天性开朗乐观,自小就长于迎来送往,社交上如鱼得水,凭借着过往积累的人脉,很快便接到了占满日程的项目,很是忙碌。
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危险的状况,但可能是运气太好,每次都化险为夷。
因此这次这个项目评估危险度极高的工作,除了靳开羽提过一点异议以外,其他人都举双手通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靳开羽的姐姐每年捐助的慈善基金起了效果,临行前靳开羽突然头痛呕吐,做了各项检查也查不出原因,但项目迫在眉睫。
于是赵愁澄大手一挥,让靳开羽留在岛上休整,其他人出海进行作业。
出海的当天,微风和煦,阳光热烈,靳开羽躺在酒店阳台的躺椅上,挂了一整天点滴,也看了一整天的海。
台风来得过于突然,天气预报和本地新闻都没有报道。
真正让靳开羽发现台风来临的,是午夜隔着双层隔音玻璃依旧咆哮清晰的风声。
岛国基建通讯不堪一击,台风来临之际没有信号,消息不通,救援人手无法联络。
靳开羽度过了焦煎恐惧,烈火焚心的八个小时。
这样级别的台风,出现得毫无征兆,离去也令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只有现实的一片狼藉提醒着人,原来不是噩梦是现实。
事后打捞工作进行得顺利,很幸运地找到了所有参与人员的遗体和事故记录的黑匣子。
黑匣子里除了遗书,还有录的告别视频,靳开羽三番两次做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打开视频。
视频记录里,墨色的天空下,雪浪接天而来,人力在那样的自然伟力面前是如此渺小,赵愁澄的身影在船头摇晃,衣衫被吹得鼓起。
她神容沉静,唇角含笑,很是洒脱的样子。她说了很多,靳开羽脑子嗡嗡作响,很恍惚。
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才猝然惊醒:“小羽,秋霜身体不好,也不会照顾自己,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有空多帮我看看她……”
几个小时前看的视频,她到现在只记得这段话,反复回响反复播放。
渠秋霜是赵愁澄的妻子,两人家中有来往,住得也近,自小一起长大,同性婚姻法案通过的第一年她们就去办了结婚的手续。
青梅青梅,彼此见证成长,一同经历这么多年,感情自然深厚。
几次做客所见,台前阶下,妻妻二人交谈中总有难言的默契。
父母离世得早,她的姐姐靳开颜未婚,靳开羽对婚姻生活从没印象。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美好向往的话,靳开羽对美好二字的具象画面全部来自于她们——做完项目归家的时候有一盏灯等待自己,讲述见闻时一双温柔澄澈的眼睛始终凝望。
但现在……
两天前还在一同用餐谈笑的人,现在忽然在这个世界失去踪迹,靳开羽疑心是命运在开玩笑,但对于这个玩笑最不能接受的人,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