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
他光注意手里的银子,没察觉到身后男人已经如此之近。
骤然回身,几乎是鼻尖擦着鼻尖,四目相对,只看得到彼此的眉眼。
太近了。
近得他即便有眼疾,还是清清楚楚对上谢斐的眼睛。
姜褚心跳有些快,他看到谢斐眼底翻涌上来熟悉的暗色。
有些慌乱后退半步,扶在箱子上。
他像个紧绷的拉满的弓,谢斐就是那支箭。
“谢斐!”姜褚把银子摁在他胸口,“太近了。”
“阿珩,”谢斐的手覆在他推拒自己的手上,声音有些嘶哑,“你从前都是叫我阿珩的。”
不依不饶,偏眼下正事要紧。
姜褚无法,只好叫了一声:“阿珩。”
谢斐松手退开,姜褚这才放松下来,说:“他们成一伙了?”
失踪的太子,先朝太子旧部,云流山案余党。
三方联手,剑指东宫。
“不对。”姜褚隐隐有些不安,“鞠进敢舞弊就说明他这人目光短浅,他做不出这事。”
他自己都知道东窗事发不得好死,有一日算一日贪图享乐,怎敢行谋逆之事。
姜褚眉头皱成小山坡,捏着银子的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
“这么冥思苦想,”谢斐伸手抹平他的眉头,被姜褚挥开,从善如流收手,“不如亲自去户部拿本账看看?”
二人再到户部时,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谢斐掏出火折子,领姜褚进去。
里面的账本已经归位放置,谢斐依着姜褚所言,从近两年的账本里随手抽了本。
火折子明明灭灭,姜褚看得不甚清晰,只看到谢斐随手将账本卷起来塞进怀里。
刚刚坐满了考生幕僚的地方,此刻规规矩矩摆着几张桌子,桌上的砚台里,墨迹还没干透。
“现在想去哪儿?”谢斐问他,“要去见皇帝么?”
姜褚摇头,默了默,道:“去你府上。”
“我府上?”谢斐乐了,“真是稀客中的稀客,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来了呢!”
“谢斐。”姜褚拉下脸。
谢斐声音上扬嗯了一声,又好心提醒:“是阿珩。”
黏黏糊糊的调子,腻歪极了。姜褚心想:就不该开青楼!
谢斐的住处其实一直没变,最早府邸的牌匾是长安侯。
父亲病故后嘉泰帝迟迟不下即位诏书,谢斐便自顾自把长安侯的牌匾收了。
之后叫了两年的谢府,百姓又称将军府。
杯酒释兵权后闲散了许多年,大约是嘉泰帝自己心虚,又给谢斐封了个丞相。
于是牌匾成了如今的丞相府。
但府邸还是那个府邸,人也是那些人。
谢斐和姜褚一前一后落在院内时,月亮已经偏至天一侧。
谢斐推开院内东厢的门,朝姜褚歪歪脑袋:“请?”
痞里痞气的,没有一点文臣之首的姿态。反而更像哪个山头的土匪头子。姜褚揣着手,目不斜视进门。
谢斐盯着他进去了,才笑盈盈把门带上。
树上蹲着的几个影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算什么?重修旧好?”
“什么跟什么,大人什么时候和姜大人不好过?”
“也是。”
“你说他们这次何时会出来?”
“这个嘛……”
窗户忽然推开,谢斐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几个人登时噤如寒蝉。
见外面没了动静,谢斐把窗合上,转身笑姜褚:“你听力几时这么好了?”
“一直都很好。”姜褚把自己怀中的账本拿出来,朝他伸手,“给我。”
谢斐垂眸,视线在他掌心停了片刻。
忽而莞尔,伸出手搭在他手心:“给你了。”
姜褚嘶了一声,缩回手瞪他一眼。
谢斐还是笑,他展开双臂后退半步:“就在我身上,姜大人要不找找?”
这种时候又发疯,姜褚气得牙痒。
他哼了一声,神色倨傲:“随你。”
谢斐到底不敢真把他惹恼了,将账本递给他。
又去添了盏灯。
姜褚凑在烛火下,想起适才几位考生在户部的行径。
他问:“这些人之后的仕途,是不是看得到了?”
“当然,”谢斐勾唇,“户部担保,不看僧面看佛面。”
“那若是想做官,偏巧又没遇上这等效劳的好事呢?”姜褚抬头,眸色深深。
谢斐刚露出的一点笑慢慢收了回去,他眉头缓缓皱起:“姜褚,你确定?”
姜褚收回视线,翻了一页账册,声音很轻:“八九不离十。”
那些云纹白银不是户部侍郎伙同太子旧党的证据,而是那鼠目寸光的东西这些年敛来的买官费。
这帮买官的,只不过是逆党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