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他也不公平。”简泉突然怪起自己。
“他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也没开口。他看到了消息拔腿就来,自己竟然还这么晾着他——”
心底升出一股酸涩,把他心脏都浸泡得难受。
下一秒,几乎是一瞬间,一片叶子从断根、再顺应着自然重力向下凋落,不乏途中还有被风吹走的可能。
如嫩芽落地那么轻,可它又那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夏云塘蹲下来,脸颊小心翼翼地颤抖着、蹭着他的膝盖,发出呼救。
“小泉,告诉我哪里错了好不好?”
可恶的眼泪要反击,逼得药水连连节退溢出露天小容器,顺着他的皮肤逃离。
简泉连忙用手按住它们,抓住逃兵。
他快速眨眨眼,手先放到夏云塘的头发上,象征性抚摸了几下,他头发有点湿,晚上寒气太重,他一路采撷,跟清晨的露珠似的。
简泉躬身,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眉毛却承受了太多情绪弯曲起来。
他说:“你好多天都没找我。消息不发、人也不见,我还以为你又失踪了。”
夏云塘的脸上先透出一丝迷茫,接着很快被愧疚覆盖。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不是有意的。”
简泉向后退了几公分,夏云塘立马向前扑上去。但看见他脸上的那层冷峻,又退回之前的位置。
他又把自己的关节捏得噼里啪啦作响,简泉没拦等他开口,“那天我在你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了一个本子。”
他很快补充道,“因为我看见它和那些信放在了一起,以为还和我有关。
“直到我打开它,看见了上面的字。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失焦,好像又回到被黑白逼紧的那段时空。
“小泉如果有……”他眉心一下子皱得很紧,嘴也分分合合,最后很不甘地说出那个称呼,“另一半的话。
“我应该保持距离。”
简泉还在回忆那是什么本子,脑里快速过了一遍那天的场景,最后才搜刮出一点信息。
他问:“那个本子是黑皮的吗?”
“……嗯。”每说一句话就像被剑抵着,再跨一步走向刑场。
他想起那是什么了。
Secret Love Dairy. 暗恋笔记。
他是记录者,暗恋对象是江港元。
“那是高中的事了。”简泉开口,然后舍得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那个本子自我高考后就放到箱子底了,是前一阵子为了给你做生日礼物没思路才再翻了一遍,偶然看见它,就拿了出来,没什么想法。”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就好像他们现在在草原上,好不容易找了个小洞穴可以挡挡风,于是贴着身体互相取暖。
太亲密了。好久没这样了。
“不过,你也不要有什么我有另一半就和我有距离的想法。”他顿了下,“我们都是男生,而且关系本来就很好。你为什么要有那种想法?”
简泉有些不解,夏云塘怎么能“自觉”到那种地步。
“所以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又没在一个频道。
但他还是摇摇头肯定了他的话。
“那,小泉喜欢他吗?”
准确一点,夏云塘应该问自己:「现在」还喜欢他吗?
不过还好他没问,因为这两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所以他还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管别人和我如何,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他把夏云塘拉起,长腿一伸勾过旁边的另一个椅子让他坐。
他没看自己。旁边本来已经息屏的电脑因为胳膊碰到了键盘又亮起来,奔到夏云塘的脸上,他又一半是光、一半在暗面了。
简泉想,是不是自己太苛刻了呢?
好比受了车祸的幸存者,他从沉睡到苏醒,到可以坐起来、再到借力站着,最后复健,一步一步踏出一条新路。
这确实是个很漫长、很需要耐心的过程。
可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他们可以随时知道对方在何处、在干什么。
夏云塘在他身边时他觉得心安理得又如梦似幻不真实,不在他跟前又会焦虑发作、想发信息又怕一板一眼给他俩都带压力。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变。
这样一级一级推理下去,思路又变成了小猫爱玩的毛线团,只不过这对他的脑子很不友好。这也是他平常不怎么爱思考喜欢做的原因。
既然如此……
他捏了捏夏云塘的手腕,“我好饿,可以去买点吃的吗?”
夏云塘抬头肯看他,简泉脸上出现了倔强的神情,可他却觉得这是硬撑,当即应下。快到门口又停步回头问他需不需要咖啡。
他从密密麻麻的字海短暂脱身,回他:“要的。”
一个小时到了。江港元关了闹钟,越过眼前的电脑,对面的办公室还向外倾泻着慷慨的光。
他收好眼镜,起身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确认空调也关了就关了灯锁好门走进月光。
十点二十二,他探头试图从窗户看简泉在干什么,电脑大屏幕挡住他的视线,他只好轻手轻脚进去。
简泉把头埋在胳膊里,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
电脑屏还亮着,他估计简泉睡着应该还没半小时,想退后坐在他旁边,却发现腿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椅子。
思来想去,他准备再订半个小时的闹钟,响了后把他叫醒。
他摘掉围巾,把它张开想给简泉铺好。
门边传来不大的动静。
是那晚径直走向简泉的那个男生。
他提着袋子,左手还拎着杯咖啡,和那晚一般,确认好目标定位后就往过走。
但这次他只是深深看了简泉一眼,很快的一眼,然后转身把袋子放到前面的桌子上,小声说着:“小泉说他饿了,我买了这些。”
他回头,把咖啡轻轻放在简泉身边。
“麻烦你待会叫醒他,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咖啡估计也用不上了,他醒了后估计还能暖暖手,没用了的话就扔了吧。”
“谢谢。”
江港元点点头,脸上没了那层往日温和的面具,他面无表情起来让人感到一层薄薄的距离感。
夏、云、塘。
这个他在初三就知道的名字,在四年后看清了本人,讶异油然而生。
不论是简泉的描述,还是他凭借名字对这个人的猜测,都感受到了春天的吹拂,可短短几句话却让他觉得,面前这人和即将袭来的冬天才是真的搭。
又或许,是他面对简泉和别人时的不同模式,这应该是答案。
再回神时那人已经留下了背影,他准备等他离开后就关上门,这天气越到晚上越冷。
那黑衣快要融进夜里,可却刹的转身回头,他听见一声清晰的发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喜欢简泉吗?”
江港元一下子就笑出来。
不过是配得上他现在这幅表情的冷笑。
简泉可能睡熟了,到现在还是那个姿势,呼吸匀称。
江港元又轻点着指尖,在桌面上遗留着闷响。
他侧头看向简泉的侧脸,视线从下巴移到嘴唇、再依次是鼻子、睫毛和眼睛。
和他们上学当同桌时的课间程序一样,对象也没变。
夏云塘刚刚在去往饭店的路上就六神无主的,确认简泉身边的人是江港元的那瞬间,他的情绪竟也没有一早就想象还做好准备中的那么惊慌。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就迟早会见面。
他看似冷静沉着地交代了事,但心底更多的是妥协的不甘。
所以他还是准备问清当事人,既然他不是简泉。
问出口的他也没想象中那么煎熬,自他在某年的某一封信中第一次看见简泉提起别的名字时就懂了自己回来必将陷入这混乱。
他合理怀疑简泉的信中带了不少滤镜,描绘江港元时如兔子般单纯善良,可他看他那么细细用眼神描摹他时,却感受到实实在在两个字的冲击。
贪婪。
这哪是只兔子,分明是只狐狸。
然后下一秒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不明而已的笑,夏云塘形容不清。
月光诡异,霸道地潜伏在那他身后的那面窗上,显得惨白。
江港元朝他笑笑,好像换回了原来的面具,他问:“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