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码头劳工常备的淡盐水。"沈清欢掀开盐罐,露出底下压着的《漕运食鉴》,"客官若嫌味寡,再加勺虾粉便是。"那是她昨夜用碎银向渔户换的虾头焙成的粉。
暮色初临时,陶罐里已积了八十三枚铜钱。沈清欢数到第三遍时,忽然瞥见桥墩暗处闪过片月白衣角——那人已在她斜对面的茶楼坐了整日,同一壶碧螺春续了七遍水。
"姑娘这馄饨摊,怕是撑不过三日。"更夫敲着梆子路过时,朝河面努了努嘴。沈清欢顺着望去,五六个歪戴幞头的汉子正蹲在渡船边啃炊饼,为首那个腰间的牛角匕首,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不动声色地将菜刀插进案板,刀刃上粘着的葱花随震颤簌簌而落。铁锅下的柴火噼啪炸响,腾起的烟雾里混着八角的辛香——那是她在船板上捡的碎料,混着陈皮熬成了祛腥的秘料。
"掌柜的,来碗馄饨。"月白袍角的公子不知何时立在摊前,描金折扇轻点着"十文"字样。沈清欢抬眼时,正撞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檀木算筹,浸了茶水后泛着乌亮的光。
她舀汤的手腕微滞,忽然往碗底加了勺虾粉:"贵客远来,该用青瓷碗才是。"说着从木箱底取出只缺口瓷碗,釉下隐约可见半尾青鲤——这是今晨在鬼宅拾荒时,从灶灰里扒出的旧物。
公子持箸的手顿了顿,馄饨送入口中的刹那,眼底掠过丝惊诧。他自然尝得出汤里掺了三分崖蜜,这是岭南皇商谢家今年新贡的稀罕物。折扇收拢时,三枚铜钱叠成小塔立在案头:"在下谢云舟,明日可否预订二十碗?"
沈清欢擦碗的麻布停在半空。她认得这摆钱的手法,父亲接洽盐商时,那些老江湖常这般试探深浅。正要开口,渡船方向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那群泼皮踢翻了卖炊饼的摊子,正朝这边围来。
"今日收摊了。"她猛地盖上锅盖,滚水溅在最近泼皮的手背。趁对方吃痛缩手的间隙,独轮车轴卡槽"咔嗒"弹开,车板瞬间倾泻,滚烫的汤锅眼看要泼向人群——
谢云舟的折扇突然压住锅沿,三枚铜钱飞旋着击中最前头泼皮的膝窝。沈清欢趁机拽动藏在幌杆上的麻绳,预先悬在柳枝上的石灰包应声而落,白雾腾起时,她已推着独轮车拐进暗巷。
更鼓声中,沈清欢在桥墩背面发现枚嵌进青石的铜钱。她抠出钱币时,指腹沾上了淡淡的崖蜜香——正是谢云舟袖口沾染的气息。月光照在钱眼处,隐约可见个"谢"字浮水印。
漕船传来夜枭的啼叫,她将铜钱投入汴河,涟漪荡碎了水中的月影。对岸粮行二楼,半扇雕窗轻轻合拢,苏景明的黑犀皮手套在窗棂上留下道油渍,像极了毒蛇游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