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饴糖的甜腻,在朱雀桥头凝成一层琥珀色的纱。沈清欢用竹勺搅动铁锅里的馄饨汤,目光却落在汴河上那艘吃水极深的谢家商船。船工们吆喝着卸货的号子,一箱箱描金漆盒在晨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盒角莲花暗纹随着搬运的颠簸时隐时现。
"沈掌柜可要尝尝新到的崖蜜糖?"绸缎庄的刘夫人晃着鎏金步摇凑近摊前,袖中滑出个精巧的糖匣。掀开的瞬间,金箔包裹的饴糖险些晃了人眼,糖纸上绘着的女子小像眉目含情,衣袂处还用银粉勾了朵并蒂莲。
沈清欢的指甲在糖匣暗扣处轻轻一刮,木刺扎进指腹的疼痛让她清醒三分。昨夜从苏景明书房窗缝拾得的蜡丸,此刻正在袖中发烫——那上面浸透的赤箭麦腥气,与眼前甜香格格不入。
"谢公子这回可把全城姑娘的心都搅乱了。"刘夫人拈起块糖,鎏金护甲刮过糖纸发出刺耳的声响,"听说牡丹坊的乐伎们为争糖匣上的画像,险些掀了胭脂铺的屋顶。"
桥下忽然传来木箱落地的闷响。两个船工正将渗着糖浆的货箱往驴车上搬,黏稠的液体顺着车辙印蜿蜒,引来成群蚂蚁围噬。沈清欢舀起勺滚汤泼向蚁群,蒸腾的白雾里,糖渍竟泛出淡淡的胭脂色。
粮行二楼,苏景明的黑犀皮手套捏着块饴糖,糖心赤红的浆液正顺着指缝滴落。残缺的左手小指在皮革下抽搐,窗纸映着运河上连绵的谢家商旗,那新漆的"沈"字刺得他眼底生疼。
"东家,腊味车已经装船。"账房孙先生缩着脖子递上名册,页脚沾着糖浆的黏腻,"按您的吩咐,三百坛陈醋里掺了三成赤砂。"
苏景明忽然将糖块砸向墙面,黏在砖缝里的蚂蚁顷刻毙命。他蘸着糖浆在窗棂写"腌"字,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像把淬了毒的钩镰:"让运货的戴好麂皮手套,那赤砂遇汗起疹——告诉他们是防寒。"
地窖陈年的卤水味里混进一丝甜腥。林婉儿拨弄着断弦琵琶,看沈清欢用银针挑开腊肉肥脂。暗红的糖砂从刀口簌簌而落,在桐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岭南船糖,走漕运的都知道遇潮不化。"林婉儿的指甲刮过糖块,在表面留下三道月牙痕,"苏景明往腊味里塞这个,总不会是为添风味。"
沈清欢忽然将糖砂撒向墙角鼠洞,几只灰鼠窜出的瞬间,皮毛已泛起大片红斑。"漠北赤砂混崖蜜,遇活物体温则腐——三皇子往军粮里掺的'糖霜',怕是同出一辙。"
琵琶弦蓦地绷断。林婉儿从酒坛底抽出发霉的账本,霉斑在灯下拼出潼关地形:"腊味车卯时出城,走的是官盐废道。谢家糖船卸货那会儿,我瞧见牡丹坊的琴师往货舱塞了个鎏金匣。"
谢云舟的咳嗽声混在漕工号子里,月白锦袍下摆沾满糖霜。他倚着糖船货舱的门框,看沈清欢用竹夹捏起一撮赤砂。晨光穿透红粉的刹那,无数细如针尖的晶粒在其中闪烁。
"这是赤箭麦的花粉。"沈清欢将粉末倾入紫砂壶,茶水瞬间沸腾如血,"苏景明倒是会借东风,拿谢家的糖船运三皇子的毒。"
船板下忽然传来抓挠声。谢云舟的折扇劈开麻袋,二十只灰鼠滚落甲板,每只腹中都胀满未化的饴糖。沈清欢的菜刀挑开鼠尸,糖心渗出的浆液竟在船板蚀出莲花暗纹——与三皇子密信上的印鉴分毫不差。
"腊味车在青龙潭被劫了。"谢云舟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黑血渗进木板纹路,"押车的不是脚夫,是牡丹坊戴金丝面具的琴师。"
朱雀桥头突然炸开尖叫。穿桃红襦裙的少女们推搡着挤向谢家糖铺,林婉儿鬓间那支糖钗在人群里格外晃眼。沈清欢拨开疯抢糖匣的姑娘们,正撞见谢云舟将描金漆盒递到林婉儿手中。
"谢公子这糖衣裹得妙。"沈清欢的银针扎进糖匣夹层,挑出根灰鼠须,"只是这甜味盖不住血腥气。"针尖顺势划过林婉儿的糖钗,金丝缠着的蜜蜡裂开,露出半张腊味车路线图。
谢云舟的折扇突然压住她手腕:"沈掌柜的醋坛子,倒是比糖船载货更多。"扇骨暗格弹开的瞬间,粮行伙计从檐角栽落,怀中糖匣泼出的赤浆在地上凝成"二十"字样——正是沈父的忌日。
五更梆子敲破糖霜铺就的夜色时,沈清欢在地窖拆开第七个鎏金匣。油纸在卤水里舒展成潼关地图,关隘处黏着的糖粒拼出三万兵甲。林婉儿染着蔻丹的指甲点向军械库:"三皇子用糖渍腊肉养兵,苏景明拿谢家糖船铺路——这局棋倒是甜里藏刀。"
梁上灰影倏忽掠过。沈清欢劈开鼠洞,掏出的棉絮里裹着未化的船糖。谢云舟从暗道闪出时带进股寒风,咳嗽声惊得烛火摇曳:"劫腊味车的人留了话,要沈掌柜亲自去青龙潭验货。"
残月沉入运河时,码头浮着层糖浆凝成的冰。沈清欢掀开劫回的货箱,三百坛"陈醋"早被赤砂染成血色。她掰断捆腊肉的糖绳,粉尘在掌心灼出红痕:"苏景明用糖绳做记号,是为让三皇子的人凭甜味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