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的马车碾过冰面,车帘漏出的密信写着"腊八宴"。沈清欢将染血的糖砂按在信纸背面,遇热显出的"忌辰"二字,与二十年前沈家盐引的批注重叠得分毫不差。
晨雾中,粮行后院升起炊烟。苏景明用断指蘸糖浆在腊肉上写密令,每道笔画都在晨曦里泛着毒光。檐角滴落的糖水凝成冰棱,尖端正指向沈清欢立在桥头的剪影——那身影与二十年前沈父查验盐船时的姿态,恍如隔世镜中人。
青龙潭的水面泛着铁锈色的涟漪,沈清欢蹲在岸边,指尖掠过被糖浆染红的芦苇。谢云舟用折扇拨开浮冰,露出水下浸泡的货箱——本该装满腊味的木箱裂了口,暗红的糖砂正随着水流缓缓扩散,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这批货走的是官盐废道。"谢云舟的靴尖挑起半截麻绳,绳结处黏着的糖晶在晨光下闪烁,"苏景明特意选了退潮时过青龙潭,水位降到三寸,正好能让货箱卡在暗礁间。"
沈清欢的竹夹探入冰水,夹起块泡发的腊肉。腌制过度的肉块表面结着糖霜,刀刃刮开的瞬间,暗紫色纹路在肌理间蔓延。"这是用赤箭麦汁浸泡过的毒肉,"她将肉块凑近鼻尖,"糖霜封住毒气,遇热才会挥发——腊八宴的炭火盆,倒是绝佳的引子。"
林婉儿的马蹄声惊飞寒鸦。她翻身下马时,石榴裙摆扫过冰面,沾着的糖砂簌簌而落:"牡丹坊的琴师招了,三皇子要他们在腊八宴上奏《破阵乐》——曲到高潮时击破编钟,扬起的糖粉遇烛火即燃。"
谢云舟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黑血渗入冰层。沈清欢瞥见他腰间香囊松散的口子,里头的药渣混着未化的饴糖——这发现让她心头一紧。二十年前父亲试毒时,也是这般将解药混在糖丸里。
"谢公子这病,怕是闻不得糖味。"她故意将腊肉抛向他脚边。谢云舟折扇一挡,肉块撞在礁石上迸出糖砂,几只饮水的麻雀刚啄食便抽搐着坠地。
粮行后院的炊烟裹着焦糖味。苏景明用黑犀皮手套翻动熏肉,残缺的小指勾着糖浆拉出细丝。檐下挂着三百串腊肠,每根肠衣都用糖绳扎出莲花结,在暮色里像一串串凝固的血珠。
"东家,沈记的人往青龙潭去了。"伙计跪在雪地里,袖口沾着的糖砂正慢慢腐蚀布料。苏景明忽然将铁钩捅进熏炉,勾出块炭化的肉块:"让他们查,查得越细越好。"肉块裂开的刹那,藏在其中的密信遇热显形,正是沈父当年查验盐船的笔迹。
暗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林婉儿贴着墙根闪入柴房,指尖扫过糖缸边缘的刻痕——那是她三日前用金钗留下的记号。缸底黏着的油纸浸了卤水,显出潼关驻军换防的日期,与腊八宴时辰严丝合缝。
子时的更鼓混着糖船卸货的声响。沈清欢伏在谢家货舱的横梁上,看船工将鎏金匣码进暗格。每个匣底都嵌着薄如蝉翼的糖片,上头的莲花纹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那盏走马灯——灯纱绘着同样的纹样,转动时会映出运河密道图。
"沈掌柜好雅兴。"谢云舟的嗓音在舱底响起,月白锦袍沾满糖霜。他指尖捏着的饴糖正在融化,糖心露出半枚青铜钥匙:"这是开潼关军械库的钥匙,原本该随你父亲沉入运河。"
沈清欢的银针倏地抵住他咽喉:"谢公子这戏唱了二十年,不累么?"针尖挑开他衣襟,心口箭疤旁新添的烫伤还泛着红肿——那形状正是沈家祖传金刀的刀鞘纹。
货船突然剧烈摇晃。暗格中的鎏金匣齐齐弹开,糖粉如雾弥漫。谢云舟扯过帆布罩住两人,沈清欢在昏暗中嗅到他袖中药香——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香囊气味一模一样。
腊八前夜的汴京城飘着甜腻的雪。沈清欢立在朱雀桥头,看伙计们往谢家糖铺搬运鎏金匣。刘夫人挤在人群最前头,髻间插着三支糖钗,金丝缠着的蜜蜡里隐约可见"腊八""毒宴"等字样的暗纹。
"姑娘们仔细挑,这糖匣里藏着如意郎君呢!"掌柜的吆喝声里,林婉儿突然拨响琵琶。弦音震落梁上暗藏的糖包,泼洒的赤砂瞬间引燃炭盆。尖叫声中,沈清欢掀翻馄饨摊的汤锅,滚水浇灭火苗的刹那,糖浆在青石板上凝出完整的潼关布防图。
谢云舟的马车碾过糖渍驶来。他抛出的账本正翻到二十年前那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朵干枯的并蒂莲——花瓣上沈父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与如今糖砂的赤红重叠成诡异的图腾。
"明日腊八宴,"沈清欢将解药揉进面团,"该让全城尝尝真正的糖衣炮弹。"她瞥见苏景明立在粮行二楼,残缺的左手正将糖浆淋在火腿上,那动作与父亲当年腌制贡品的姿态如出一辙。
更鼓声中,第一片雪落在糖铺的鎏金匾额上。沈清欢握紧从谢云舟香囊摸出的青铜钥匙,冰凉的触感直刺心底——那上面沾着的,分明是父亲书房独有的松烟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