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无言。
燕白是妖,前世在月陵修剑,却也满心满眼是修炼,极少下山,对人间诸事通晓不多,只是惊讶一瞬。
但她也知男女有别,方才拉手摸腰,应算轻薄?不知他可会生气?
然这位嫁衣男子全无反应,如根针静默扎在地上。
见气氛古怪,陆清尘展扇轻摇,不动声色介绍:“这位是莫少主,乃尤家主高徒,亦是你师叔。”
尤家主?
燕白呆愣一息,恭恭敬敬道:“莫师叔,方才失礼了。”
“无妨。”莫少主态度稍显冷淡,却也好似未怪罪。
他顶着红盖头又离去,步履从容。
燕白便叹:“师叔心性豁达,实乃我辈楷模!”
刚挨过揍的沈奚云呲牙咧嘴蹦过来,听这话险些炸毛。
谁?她说谁?!
莫师叔对此一无所知,转眼换身衣裳,由尤俟为众人引荐:“莫少主一直在通天堑清修,此番将折返月陵。”
提及莫家,便不得不说四大修仙世家,乃元、尤、姜、莫四姓。
万年前此四族飞升者众,后仙道被封,便成月陵四家,广揽天下人修入麾下,同寻大道。
不过,百年前,莫家忽然离开月陵,举族迁往被称作世外之地的“通天堑”,遁世独修。
少主莫风月,传闻剑道第一人,幼时一人一剑屠尽通天堑邪魔,实乃天赋卓绝,是莫家最寄予厚望的飞升希望。
这位少主现今入世,说是修行遇上瓶颈,欲拜尤家主为师,另两家不免猜忌:是否莫家意欲回归月陵,正在拉拢尤家?
尤俟与沈奚云奉三位家主之命,接莫少主回月陵,途径此地,也是听闻有恶魂作乱,三人暂留下来。
今夜,尤俟与陆清尘同去追恶魂,沈奚云便央着莫少主假扮新娘,以防恶魂再回来。
当然,此皆为尤俟说辞。
沈奚云惯来爱闯祸,莫少主怕是救人心切才无奈迁就她。
燕白却觉得古怪。
沈奚云年纪尚小,但莫风月修为可不浅,若真想救人,怎会注意不到屋外的纪尧,让她死在院中?
是鬼修狡诈,来不及救?抑或不想救?
她狐疑望去,莫风月青衣长衫,戴着帷帽,瞧着寡言冷清,倒比月陵那群老头更有隐士高人风度。
尤俟解释:“少主来时路上受过伤,眼睛见不得光。”
透过纱幕,燕白只朦朦胧胧窥见个清瘦轮廓,分明冷冽飘逸之态,却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说话这会儿,门外人声喧闹,原是四邻夜间听到动静来看,见院子大半成了废墟,着急来拜谢仙人。
陆清尘让尤俟拒了礼,叫人不必来谢,架不住镇民太热情,只好一见。
镇上一大户提议为仙人设宴洗尘,然几人不愿多耽搁,陆清尘推辞道:“诸位不必如此,除邪卫道乃修士本分,我等义不容辞。”
此番言论,令众人当场红了眼,再三拜谢才愿离去。
人走后,四人回客栈。
陆清尘入座斟茶,尤俟恭敬接去,两人商议正事。
至于燕白,她如今是小辈,乐得清闲,便与沈奚云缩在角落,品鉴方才送来的许多吃食。
莫风月不知何时靠过来,清清冷冷立在旁侧,两人对视一眼,给他腾出个位置。
那侧,尤俟叹气:“幸而遇上陆师叔,否则这事难办。但今夜恶魂忽然消失,实在蹊跷,竟不知去何处寻?”
陆清尘面色镇静,只道:“跑不了。既还在此处,定有蛛丝马迹。”
咔。
咔擦。
尤俟惭愧道:“弟子一时没有头绪,还请师叔解惑。”
陆清尘轻叩杯身,凝视前方,“此恶魂着实古怪,实力虽强,却如稚儿执斧,迷离恍惚,不似身负血债。”
“师叔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尤俟眉心紧蹙,显然也想到今夜追击场景。
陆清尘略颔首,提点道:“恶魂消失在城外荒山,那处怨气极重。”
尤俟正言厉色:“是!弟子明日便去查探!”
咔嚓。
咔嚓。
终于,陆清尘轻轻搁杯,往角落瞟了一眼,道:“此事,交给阿尧办罢。”
燕白正与沈奚云传音,听她大吐苦水,论及尤家主此人,古板至极,不懂变通,竟还有人愿给他当弟子。
正听得连连点头,乍闻“阿尧”二字无甚反应,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自己。
她佯做痴状,茫然抬眼:“师父,弟子恐难当大任。”
“阿尧向来聪慧,为师信你。”
陆清尘言辞依旧温和,似要借此历练徒弟,在场唯燕白听出其中捉弄意味,心道这师父忒不靠谱!
别人不知这厮德行,她可太清楚。
光风霁月皆是伪饰,师兄心眼极小,闲来爱作弄人,爱慕他的女修没印象,欠他半块灵石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又怎么惹着他了?
燕白目光游移,落到自己手心,剥好的红衣花生米圆滚堆起,再看身侧,莫风月人去无踪。
呔!有人害我!
原是个记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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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镇。
道旁纤柳成荫,车马静寂,客栈酒肆林立。
夜未翻白,炊烟先起。
白胖馄饨滚进沸水,盛在陶碗端上矮桌,商贩挑担蒸饼,从街头吆喝到街尾,天光渐熙熙,葛巾束首的书生流入酒楼,起先还文雅清谈,渐争驳到面红耳赤,小二忙添酒劝架,借撤菜功夫才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