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干笑两声:“我说了,师叔便会听我的?”
“不会。”
这便对了。
“但若我心情好,兴许会帮你呢?嗯?”
言辞算温和,没提挖眼杀人的东西,还主动要帮忙,燕白却咽了口唾沫。
他说话的时候,最好能收敛下阴沉的气场,不要毒蛇一般冷冰冰盯着她。
若他胆敢动手,燕白定也不会客气。可他一动不动,嗓音拖着古怪的韵律,在离墙面半步位置停下,层层叠叠的暗影将他淹没。
有些可怕,又有些——可怜。
燕白曾见过另三家少主,皆为天之骄子,除却元家那位拒人千里,其余恨不得下巴指到天上去。唯独莫风月,过分低调,过分沉寂,对所有人保持微妙的距离,玩味旁观一切。
她忽然起身:“师叔若心情好,不妨想想如何离开幻境?这样吧,弟子先去打探一番。”
莫风月:“嗯。”
话是应下来,人却不动,等燕白彻底走远后,他才垂眼不知琢磨什么。
血腥气萦绕在鼻翼,他禁不住喉咙微动,心跳得极快,伸手在后背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寸骨骼。
一无所获。
剑,留在外面了。
他面容绷得很紧,乍看冷静,脸上却“唰”地没了血色。
燕白再返来时,见他垂首站在原地,阴冷,枯竭,如一具僵死的尸体。
她放下怀中的东西,问:“师叔会画符吗?”
莫风月掀开眼皮:“你想做什么?”
燕白将卫钺碎裂的灵牌拼好,朝他招手:“既是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又怎会与他毫无干系呢?我想借点灵气,但不会画这种符。”
“我为何帮你?”莫风月语气很轻,固执不肯走出那片阴影。
燕白心道不是你说要帮忙,怎又换了副嘴脸?
人呐,真是比妖难对付多了。
她弯了弯眼睫,朝他摊开掌心。
莫风月皱眉:“我辟谷。”
“师叔没吃过吗?”燕白摇摇头:“真可怜呐。”
莫风月眉间沟壑更深。
燕白将薯干塞进嘴里,慢悠悠啃着:“嗯?甜的。”
莫风月望着她鼓动的腮帮,语气不对劲:“你吃了。”
“你要?”她错愕抬眼,蜷了蜷手心:“没了诶。”
莫风月沉着脸,说不出的烦躁情绪,将他从那片阴影中逼出来。
燕白低头摆弄灵牌,咕哝道:“若师叔肯帮忙,说不定又有了呢?”
莫风月直勾勾盯着她后脑,不知过了多久,放在衣摆处摩挲的右手,一点点往上挪,再蹲下身,慢慢咬破指尖。
燕白偏了偏头,若有所思。
修士画符习惯不同,燕白总信手乱画,符文有些飘忽,莫风月就更有特点了,应叫“胡画”,至少,燕白看不懂画的是什么。
这凌乱的线条让她想到那张花笺,问:“师叔那夜画的是什么?”
“你看见了?”莫风月道,“月陵。”
——是六十六峰。
燕白愣了一下,扯了扯唇角:“还……还挺像的,怎么想到画它?”
“她说随意画。”
“她?纪竹枝?”
“嗯。”
燕白动作忽然停下:“你说,纪竹枝为何在杀人前,又要他们成婚?”
莫风月:“鬼修狡诈,许是在迷惑你。”
“是吗?”燕白眼神渐渐凝重:“她是在迷惑我?还是真对成亲有执念?”
但他们都知晓,纪竹枝的执念是报仇。
燕白闭上眼,一个问题忽然又浮上来。
“师叔,你知道那夜,我……在门外吗?”
她其实更想问,你知道纪尧死了吗?若知道,面对一个起死回生、或借尸还魂之人,竟如此淡然?
莫风月似乎洞悉了什么,看着她,缓缓摇头。
燕白心一沉。
不对,这样全不对了。
起初她只以为莫风月冷漠,不愿救纪尧,可若他一直都不知晓纪尧在门外呢?
他修为不低,竟会感知不到?!
那夜凄厉的惨叫,如今回想起来更像是女鬼,毕竟莫风月与沈奚云毫发无伤。
可若女鬼一开始便在里面,纪尧又是怎么死的?
燕白深吸口气:“师叔,我进门时,女鬼实力如何?”
莫风月顿了顿,吐出四个字:“不堪一击。”
燕白:“那后来呢?”
莫风月画完符,停了下来。
燕白道:“它本已经受伤,为何折返回来后 ,竟变得更强?”
或许那夜,其实有两只女鬼,然而她们气息太过相似,才无人觉察。
“你想说有两只鬼?”莫风月道。
“这可能吗?”燕白皱眉,“那夜我在院里,还曾与鬼修交过手。”
若有两只气息相同的女鬼,一在门外杀死纪尧,一在门内对付莫风月,是否能迷惑他的感知?
莫风月回忆起花窗上两道交错的剪影。
一道深,一道浅。
那时以为是烛火摇晃的缘故,可若他身侧站着一只鬼,窗外站着一只鬼,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这两只鬼又恰好长的一样呢?
他埋头低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如燕白所言,最初女鬼不堪一击,被她与沈奚云合力击退,再出现时忽然变得很强,而在慕府戏园里,那只女鬼同样很强。
燕白有个猜测:“我觉得,纪竹枝比我们想象中……死得更早。”
给她薯干的老人无意间提及,皇城有位公主逃婚,至今未找回,想必就是纪竹枝。
若纪竹枝死在成婚前夜,是否执念便与这一夜有关?
那一切,便能解释通了。
可他们在幻境中遇到的这个“纪竹枝”,又是怎么回事?
从样貌到气息全然相同,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燕白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判断。
“她究竟是谁?”